莫非这天底下真有生而知之者耶?
此时此刻,在场的朝臣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看卫景晔如今对待“士族”的态度,一旦此子长成,他们这些“士族”出身的人必然会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众人心中无不打起了冷战,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心间:不行,不能让此子继续发展下去了。
皇帝陛下敏锐的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口呵斥道:“晔儿,还不快向众卿道歉。”
这一声呵斥,瞬间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刚刚的想法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虽说那想法只是转瞬即逝,快的让人抓不住尾巴,但在每个人心底,却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一丝阴影。
卫景晔不满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明明是我赢了,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卫景晔这话一出,皇帝陛下便不由得一噎,凭心而论,他自然是打心底里不想让卫景晔道歉的,只是他身为帝王,向来便有一种直觉,正所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想要解决今日的事情,最根本的办法不在于赌约赢没赢,而是认认真真的给这些“士族”出身的官员们道歉,想办法打消朝臣们的疑虑才对,否则一旦这些朝臣记恨在心,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卫景晔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可卫景晔小小年纪,心气又高,如何能够理解得了皇帝陛下的一番苦心呢,是以他不仅没有听进去皇帝陛下的提议,反而道:“如果要道歉,也该这些人给我道歉才对。”
皇帝陛下眉头紧皱,他有心给卫景晔讲讲道理,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然,朝臣们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卫景晔这边一开口,便有朝臣伏地道歉道:“殿下天资卓越,我等自愧不如,对于擅自揣测之事,还请殿下原谅。”
这人说完,便抬起头,直挺挺的看着卫景晔,俨然一副“我虽然道歉了但我还是很骄傲”的模样。
他不能不骄傲,他今日虽然低了头,可这个举动却也将卫景晔逼到了“士族”的对立面,只要日后稍加挑拨,卫景晔便一辈子都与这皇位无缘,一想到以后“士族”集体抵制卫景晔的情景,他的心中甚至还隐隐泛起了一丝得意:我虽是失了面子,却拯救了整个“士族”,是不世之功。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人便也不觉得给一个小孩子道歉有什么磨不开面子的了,都不约而同的道了歉,道过谦之后也都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
卫景晔自然也注意到了众人的反应,不禁疑惑的挠了挠头,不太明白这些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默默的叹了口气,好在他早就放弃了让卫景晔继承皇位的想法,不然面对今日这个局面,他非得气吐血不可,不过经此一事,他也彻底打消了让卫景晔继承皇位最后一丝幻想,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了。
这次事件,在卫景晔赢了赌约、众臣道歉后便结束了。
卫景晔高高兴兴的回了宫学,满心满眼皆是“得胜归来”的喜悦。
这幅情景落到宫学中诸位皇子眼中,自然是好奇不已,纷纷凑上来问明缘由。
卫景晔得意洋洋的将紫宸殿上发生的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番,末了道:“我就是有一点不甚明白,为何他们道歉的时候反倒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
诸位皇子、公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难道这道歉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不过卫景晔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抛到了脑后,不懂没什么,等到晚上问问父皇便是了。
沈牧自听了卫景晔的话,便一直若有所思,待到下学周围没了外人以后,他才斟酌着语气道:“殿下,这件事从表现上看您是赢了,但实际上却是输了。”
卫景晔不明所以:“为何这么说?”
沈牧道:“您是陛下最中意的皇子,之前您不是说陛下一直想改立您为太子吗,今日您的一番作为,可是将朝臣们得罪的一干二净,这样日后陛下即便是想立您为太子,只怕也没人愿意支持您了,这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卫景晔闻言,不由得笑道:“谁说我要当太子了,父皇已经答应给我封王并且给我一块封地了,所以我才不关心那些大臣们支不支持我呢,左右我又不带他们一起去封地。”
这件事皇帝陛下只和卫景晔谈过,所以除了他们两人和敬王以及几个贴身內侍以外,还没人知道皇帝陛下早就改变了主意。
是以,这还是卫景晔第一次跟外人说起这件事,沈牧闻言,惊得目瞪口呆:“陛下居然改变主意了?还要让你治理一块封地?”
卫景晔得意洋洋:“当然,父皇说这封地可难得了呢,只有建了天大的功劳才能得到,据说自大卫建国以来,只有四个人得到过。”
沈牧闻言,眉头不禁一皱:“既然封地这样难得,为何陛下却能答应给您一块封地呢?您年龄这么小,可没有建立什么‘天大’的功劳。”
沈牧这句话自然是问到了点子上。
虽说卫景晔这两年也大大小小的立下了不少功劳,比如制糖、制冰、募集军款、榨油、治蝗等事,但除了改进榨油机这件事大家知道是卫景晔做的以外,其他的事情可都是别人的功劳。
就拿制糖、制冰来说,虽说确实是卫景晔捣鼓出来的,可是为了保护卫景晔,皇帝陛下便对外宣称是将作监的功劳。
至于募集军款和治蝗,就更不用说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在沈牧没有问这句话之前,卫景晔觉得除去其他的不算,单凭自己制糖的功劳,获得一块封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如今大卫国最大的收入来源便是制糖,并且因为制糖的关系,大卫国的宗主地位日渐稳固。
但是沈牧这句话一出,卫景晔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功劳都是不能公之于众的。
这可是个大问题了。
卫景晔皱眉道:“这么说,在分封之前,我还得立下‘不世之功’了?”
沈牧点了点头:“对啊,这个功劳一定要很大很大,大的让人无法反驳才行,毕竟你现在得罪了‘士族’,以后分封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反对的,没有天大的功劳可堵不住他们的嘴。”
卫景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本以为不当皇帝就可以不在乎这些士族的态度,没想到还有一个“分封”大事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对于如今的大卫来说,没有什么功劳是可以获得一个封地的,除非你灭了一个国,然后皇帝陛下可以顺势把那个国家的土地分封给你。
可是大卫国以儒治国,向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便是有战争,也要讲究个是非对错,这无缘无故的去灭一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可若是没有灭国之功,以卫景晔目前的情况,确实很难获得封地,这可真是一个死局。
想到这里,卫景晔不免有些情绪低落,连带着晚膳的时候也提不起精神来。
皇帝陛下原本想拿今日的事情跟他好好讲讲道理,谁知还没等他开口,便看见卫景晔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当即便道:“怎么?今日在朝堂上的时候还得意洋洋的如同一只战胜的小公鸡,这到了晚上就没精打采的了?”
卫景晔嘟了嘟嘴:“父皇是不是在笑话我?”
皇帝陛下这倒是奇了:“何出此言?”
卫景晔道:“沈牧说,虽然今日我赢了,但因为我得罪了朝臣,实际上却是输了,是不是这样?”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沈牧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见识,委实难得,你虽然顽劣,但这个伴读倒是选的不错。”
卫景晔气鼓鼓道:“那早朝时父皇为什么不提醒我。”
皇帝陛下无语道:“朕没有提醒你吗?朕可是说了许多次让你道歉,是你一直不听啊。”
卫景晔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他那时候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啊,是以他不禁又道:“父皇光是让我道歉有什么用,我那时候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您应该给我讲讲道理,让我明白为什么要道歉才是,现在好了,人已经得罪了,您说怎么办吧?”
皇帝陛下哪里想得到他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呢,就被卫景晔反将了一军,当即是又好气又好笑:“朝堂上那么多人在,朕如何能跟你讲道理?事情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朕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倒是你,现在也知道自己脾气大了?那下次还要不要意气用事了呢?”
卫景晔嘟了嘟嘴,垂头丧气道:“下次不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卫景晔的反应,见他不似作假,不禁有些疑惑:“哦?今日怎么这么乖?”
按理说,以卫景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没有道理会担心得不得罪那些大臣们才对。
卫景晔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反正我又不当皇帝,以后是要前往封地的,得不得罪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沈牧说,如果想要获得封地,还得经过他们的同意才行,如今我得罪了他们,他们一定不允许父皇给我封地,除非我也能像叔公那样,有‘灭一国’的功劳,可是现在四海升平,我哪里有机会去‘灭一国’呢。”
皇帝陛下这才恍然大悟,不禁笑道:“朕说为什么你反省的如此快,原来只是为了封地啊!”
卫景晔看到皇帝陛下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禁气鼓鼓道:“我封地都没了,父皇怎么还笑!”
皇帝陛下道:“封地的事情其实都只是小事,在那之前,朕倒要问你一句话,你可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句话?”
卫景晔一听,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不禁沮丧道:“知道,那些朝臣是小人,我不该得罪他们。”
皇帝陛下继续道:“那你可知为什么要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呢?”
卫景晔道:“因为君子不会报复,而小人心胸狭窄,必然会报复。”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说得对,但也不全对,你得罪了君子,君子可能不会报复但也可能会报复,但是如果他们要报复,也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让你可以防备,而如果得罪了小人,他们不仅会报复,还会在背地里下狠手,用很卑劣的手段,让你防不胜防,哪怕你防得了一时,却也防不了一世,这可比得罪君子可怕的多。”
卫景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父皇的意思我明白,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时日久了,必然会疏于防范,这就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讲道理的时候,你倒是懂了,做起事情来却总是意气用事。”
卫景晔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下次我一定‘三思而后行’。”
皇帝陛下闻言,不禁又叹了口气,卫景晔年龄毕竟还小,难免意气上头的情况,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次的事情影响甚大,虽然他已经不再坚持让卫景晔继承皇位,但正如卫景晔所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那些朝臣们先是被人质疑,后又被逼道歉,只怕早就对卫景晔怀恨在心,难免他们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看来日后还要更加谨慎一些才好。
皇帝陛下正想着该如何加□□景晔身边的护卫,猛然间却听到卫景晔问道:“那父皇,我的封地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不同意父皇给我封地吧?”
很显然,卫景晔只以为那些“士族”会在“封地”一事上使绊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可能也会受到威胁。
皇帝陛下一噎:“封地的事情以后再说,这是父皇答应你的事,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卫景晔这才放下心来,开心道:“父皇最好了”
皇帝陛下见状,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