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翠峰如簇,黛蓝海面一望无垠,音玉山庄的渡口密密匝匝挤满船只,泊在海湾处绵延千里。前方战线紧急,并未多耽搁,清晨时分,音玉山庄声势赫赫的阵营开拔。宋叁算是不负众望,为朝廷募到了足够的援军,只是谁都没想到前线局势瞬间变得如此艰难,朝廷那边根本派不出人手过来接手这些江湖弟子。
不得已之下,宋叁请了十三皇子在众人跟前露了个脸,立过军令状后,由十三皇子带队回去。反正还有个公主留在音玉山庄充当质子,不会影响什么。
接下去的事顺理成章,宋叁将十三皇子领到贺霁身边,再由他二人带领武林人北上,与涘水江边的吴彪三万兄弟们汇合,一道去支援被围困的上京城。
南疆弟子也算在内,有十二门派压阵,谅他们也扑腾不出什么花样。
宋叁站在山庄内一处山峦的石亭中,透过一管镶金西洋镜,看见码头前,云安与贺霁面对面站着。
海风呼啸,吹得云安发丝乱舞,贺霁衣袍猎猎。
宋叁眯起一只眼,上半身快要探到栏杆外,不住地转动西洋镜的放大轴,看见贺霁的手在云安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牙都快要咬碎了:“好好说话不行么,拉拉扯扯做什么。”
一旁的钱伯发愁道:“少主既然这么介意,为何不跟着少夫人。”
宋叁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钱伯,你不懂。”
钱伯年纪大了,是不懂年轻人的想法,装作大度的样子让云安独自去相送,结果掉头就登上这边的石亭,自个儿在这边酸得冒泡。
贺霁脸上的伤口上过药后,已不再触目惊心,自昨日之后,他那浮躁的气焰仿佛随着脸被刺伤,而熄灭了,整个人透着沉着的镇定,愈发肃穆庄严,面容亦愈显出非凡的俊朗,浑身上下都泛着一种大家子弟的超卓,与云安身上某些气韵极相似。他遥望远处的船只,没什么情绪道:“师兄,千里涘江,悲欢相续,替我向他道一句谢。”
云安瞧着仿佛一夜间长大的贺霁,道:“你可以自己去跟他说。”
贺霁微微垂首:“算了。你们好好的,等那边事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云安顿了一顿,最后还是道:“好。”
贺霁还想再说什么,看向云安的神色复杂:“师兄,那我走了,我真走了。你不跟我说点什么?”
这一会儿,云安又从贺霁身上看到了往昔的影子,想了想道:“苻健,他很好,若有谁敢说自己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我想只能是他。一路走来,他始终如一地坚守内心,任何时候,行正确之事,从不因任何一人改变,更不会因他人之错,坏了自己的坚持。师父师娘教导我们激浊扬清,嫉恶好善,终当不易心。或许我们都做的很好,惩恶扬善,但我们忘了,师父最重要的那句却是‘不易心’。我们从未像他一样坚定地服从自己的内心。”云安停顿片刻,努力用最准确的语言,让贺霁明白自己心中所想,遂一字一顿道,“苻健,这世上,无人可与他匹敌,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心甘束手臣服。”
宋叁死死盯着西洋镜,云安破天荒地一次说那么多话,却听不见说了什么,心里好奇地像有一只猫在拼命挠,将西洋镜对准云安的唇,企图努力通过唇语分辨出什么,跟着比划道:“……世上……无愧……‘他始终如一’……”
念了一通后,宋叁忽然默默地放下了西洋镜。
云安说的不对,他也曾一念之差放弃过的。若不是云安追来,也许他将会犯下自己此生最追悔莫及的错。现在想来,当真是蠢傻透顶。
贺霁看着水面,道:“说来说去都是说他,不说了。师兄,后会有期。”
云安目送他登船,站在岸边,道:“苻健,师父师娘,会以你为傲。”
贺霁头也不回地挥手,甲板上的背影却在这句话后,蓦然挺直了些许。
云安回到山庄内,在几个殿中搜寻了一通,没有见到宋叁,抓住一个扫撒的小厮问,小厮遥遥指了指山顶的石亭。
云安不知大清早地宋叁跑去石亭做什么,寻常他也不是个有闲情逸致赏景之人,在半山腰正好遇到下山来的钱伯,便随口问了一句。
钱伯脸色怪异,支吾了半晌后,非常公正地答:“少主,大概是在忆苦思酸吧。”
云安:“……”
一头雾水地来到石亭内,见到宋叁倚在长椅上,半拢衣襟,身上盖着一张薄绒毯,眯眼睡着了。
随身伺候的小厮见云安过来,叫醒宋叁,被云安挥手打断,小厮们无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