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昭倚着卫坤仪。
她累了。
在各宗前,她替李昆仑解释承负压力,虽有来有往,但也觉得一身疲惫。
卫坤仪肩上带香,沈青昭一靠,如落满身雪。
明明不累,怎偏要倚她……
沈青昭只想靠下去,把力气抽干。任菩萨来求,阎王来叫,她也得打过地契似的赖住不走。端甚么聚宝盆,拿甚么生死簿,都比不过头抵一个肩膀。
她闭目养神,渐渐压住卫坤仪头发。
不转痛,转也痛。
卫坤仪僵得久,只得隐忍。
沈青昭浑然不觉,她只依得她想,连肩都生得那般美一人,唤她姐姐,匪夷所思。她才不配此称,至少……不是个只教温柔如水的姐姐。沈青昭苦笑,她一塌糊涂,做府里老幺,叫声“小娘子”便顶天,娇哄习惯,她心想:“我怎是姐姐?你只是在那一个地方,遇见我。你不知我容貌,先知其好,再容脾性,若别人瞧一眼我,两相对比下,谁不啧我,空长一张脸,夺声不饶人?”
她没那般好。
卫坤仪……
沈青昭环住手,不是眼前人求她怜,是她在求怜。“我没那般好,真的。”
她以鼻子微微蹭起臂衣,说出口的话,不着边际。
她太累了。
杏黄花拂风,叫人生痒。卫坤仪低头,替她以手挡风,说成挡,其实也近似于抚。
她掌心极低,那是日夜渴求过的接触。
沈青昭不明白,她坐进过她身子中。
那小腹柔软,较于石床,沈青昭是石榴成熟,她装进眼里,毫不嫉妒。
三里风大,落叶针闻。“……青昭。”卫坤仪抵在手掌上,她低声:“你若不好,我又岂会想变成你。”
她曾想做神女。
羡慕那影子来去,如今才发现,原来,她只想做成沈青昭。
歇脚后再启程。
黑林峻岭,时不时传来青鸟夜啼,顺斧壑而下,找到一条无人来过的溪。沈青昭在洗手。
卫坤仪在背后拭剑。
“秦宗主不对劲。”李昆仑突然道。
秦宗主?
她确实不对劲。
沈青昭停下手头的活,一路上尸化修士未被收服,性情暴烈,这都不曾察觉。秦家不沾禁术,安分律己,他们弟子没发现就罢了,秦宗主也粗心大意?
不可能。
一个李昆仑,一个秦怜月。
用符,用琴的极致。
天下人眼中她俩甚少犯错,这说出去,无异于李昆仑把一张惊魂符用了半月,才发现,这符根本没用,那都是绳子功劳!沈青昭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水擦干,在阒州时,人人谣传,李昆仑教了别人一堆禁符,危急当头,他们也只得赌一次,她也是。所以赌输了,她逃掉,留下一堆烂摊子。三日后,等被寻到时,那群人早已变成形魂不复的走尸。
“不止不对劲,还……最有嫌疑。”
沈青昭沉下声。
“仔细想,若我没指出曲错了,会发生什么?”
“血尸围林。”
“您来了,又发生何事?”
“是我所带。”
“对,若曲一直不被怀疑,看到这情形,他们岂会相信?”沈青昭甩了甩手,衣裙一放,在轻纱上留下清浅水痕。
李昆仑沉默地听。
“这就是一场栽赃,原曲之主也已不在,死无对证。而下一个,是您。”她转过身,看向在昏黑中倚竹的李昆仑,道:“……负罪所逃。”
良久无声,卫坤仪擦剑缓得几分,她侧眸,只见岸边立得一个少女。沈青昭正侧身,背挺如竹,她一人对峙各宗时,甚至镇静到自寻破绽。
正是这般姑娘,才刚柔并济,济到她到心头去。卫坤仪垂眼,继续擦拭白剑。
“有道理。”
李昆仑调匀内息,陷入回忆般端得一副沉稳:“……为师不来,隔山穿水也可调尸围林,岂不骇人?”
沈青昭冷笑:“是,可惜风姑竟把设宴这事,告诉了咱们。”
天下人不了解,可都是同门出生,江风媚又怎不清楚?她怀疑李昆仑,又找不到铁证,隐约觉得清白无辜,却不肯相信!江风媚只好选了激将法,她不管她有无罪,李昆仑这个人,就该人人喊打、口诛笔伐!她一辈子都得抱头鼠窜。
江风媚为解心头之恨,她将这事痛快说出来,却低估了师徒俩……竟还都真来了。
可李昆仑不来最好!
她不在,却做到隔山走尸、傀儡听令,强得藏在暗处发号施令。
有谁不怕?谁不信?
“……所以,秦宗主她为何要这么做?”沈青昭自问道。
在竹林前卫坤仪眼皮未抬,她稍低眸,慢慢擦剑道:“为了守秘。”
“你还知道何事?”沈青昭一下吊起心来,卫坤仪以帕拭过长剑尖端,月色下,那绢绸一过,折映出寒冽锋芒。“秦宗主二十年前,曾与北狐厂共事。”
“什么?”
“你怎知晓?”李昆仑在背后道,卫坤仪收剑:“我在册上见过她名字。”
沈青昭赶紧追问:“那你可知道当年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但可细推。”
卫坤仪将素帕入怀,沈青昭皱起眉来,问她:“若道二十年前的话,那就只有一事,可是我所想那个?”
“嗯。”
沈青昭这么一听,蓦地手脚发冷,一股寒意从竹林底下钻上脊背,是,她没忘记,也怎可能忘得掉?那在长天风沙中,曾见到一尾如沉渊底的黑影巨鲲,她见到了二十年前,阒州出现过的罕影!是谁做的?又可也有人知?一传十,十传百……秦宗主恐怕早就得知。
难道她是想要守秘那个地方?
正当沈青昭思忖间,卫坤仪看向她:“若论细推,某一年,财神裂现世。”
“你说。”
“二十年前,阴阳分裂。”
“是……那一带边关,几乎都被风沙所毁。”
“三年前,阒州妖祸。”
“人都走光。”
卫坤仪列完一件又一件后,她抬手,抚向百年古竹:“多少年了,即便是这棵古树,生长在此,也总会被人发现。”
“你是说,秦宗主她……可能来过老头翠翠的村子?”
对,沈青昭忽然记起来,财神裂中曾留下祭祀碎瓷,她可能就是后来的那一批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