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坤仪勾下身,气息搅得黏腻不分。
沈青昭脑海中嗡地一声钉住,太近了,她俩太近了。丑陋?她想着那二词,若卫坤仪这一路从不言议他人的冷淡,也配叫“丑陋”,那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又该有多不堪?转眼间,她的脸霎时红到耳根子,不!比不得,因为卫坤仪的言下之意正是她把她——变成了一个疯子。
她在怪她!
丑陋对疯子,好个甘之如饴。
对外越正常,对内越疯迷,可偏巧在这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沈青昭感觉卫坤仪从她消失的那天起,就累积起一股怨气,她是别人口中的卫大人,也是卫姑娘,可没有一个人能叫她“期姑娘”。
“你怪我吧,都怪我好了……”沈青昭无力道,“我做错事,也认,但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丑陋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
“哦?”
“我的心才是脏的,配不起你一声姐姐。”
“哪里脏?”卫坤仪摩挲起她手腕上的紫青筋,一圈绕一圈,极尽缓慢。
沈青昭道:“你长大后变成这样都怪我,我不想你继续这样,才隐藏长相,可最后……我也没坚定,唉,还是给你露了一个背影。”
“变成这样?”卫坤仪念了念,她复笑,沈青昭道:“对,你不觉得吗?我走了,却还给你留一个念想,骂我,你骂我行吧!真的,话都说老了,别总憋着事对自己不好,坤仪,至少李昆仑走前,她叫我别找她,而我呢?”
话声刚落,她身上的女子就笑得灵净,心地说坏不坏,但隐约不大好。月光带寒气一遍又一遍吹进来,沈青昭还没感受到冷,就被身前人挡住,只剩下她俩鼻间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
什么模样?
她小时候又是怎样?
原本如何,变成又如何。
世上不差她一个疯子,多还是少,没有区别。
“你……才想错了。”
卫坤仪在她手腕上的青紫经脉打圈,极轻,好像这样就能摸到烫,光热是不够的,还要一点更接近烫的本身。比如血,比如胸,比如额头。任何抵达到极致的,都一半生一半死,结局朝夕扭转,求财如此,求情亦是,只有人身体这几个地方,才最接近本质。
沈青昭光给这样是不够的。
她还要。
她要的,会更多。
卫坤仪低头,闻嗅沈青昭。这是真实的,可触摸,她一早就不是个“好小孩”,从被遗弃那天起,她就与天下为仇,跪在上神前,在大雪滋长暗潮的山洞,她让恶意疯长。
“明知强留你不对,不该憎恨,可我还是做了。”
卫坤仪冷下去。
“明知我能改,却不想改。”
“姐姐,我好恨你。”
恨?
沈青昭内心复杂:“好吧好吧,你恨我,你就该恨我……才对。你一人在雪山,只有野兽作伴,我什么都做不了!这算神女?不,换我,我也恨死别人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要离开?因为,离开对她才最好,这就是一个说谎、还居高临下的恶人,坤仪,你别叫我姐姐了,骂我青昭吧。”
卫坤仪道:“恶人是我。”
沈青昭道:“你哪一点是?”
卫坤仪道:“哪都是。”
说着蹭起额头。
她每一个字,半冷半热,伴随呵气,都窜入耳朵内。“我哪儿……到哪儿,都是。”
沈青昭被蹭得脸痒,正是她缓神间,忽然洞外一道光打进去。
李昆仑来了!
糟了。
“快……”沈青昭连忙一拉卫坤仪,她正扯衣袖,就着这力气顺势连人拉躺,卫坤仪却快一步,捂住她,她俩一块儿下倒。
她睁大了眼睛。
卫坤仪过来时不仅捂她,还把唇覆在手背上,闭眼。
“唔……”沈青昭倒下去,被子一陷,卫坤仪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燃球术一晃,头顶通亮,她下意识一眨,光球又转向另个方向。顿时,一片黑暗笼罩视野,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在短暂失明后,只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交换,烫得要把锦被烧坏。
渐渐地,眼前清晰。
沈青昭已分不清哪里在红,因为,她全身都烫,这叫什么事啊?
卫坤仪在隔一个手背吻她。
这像话吗?
李昆仑就在附近,她的燃球术轻盈,有三个,在门口不远处围转。卫坤仪稍稍仰头,留意起外头动静。
几道细长的光透过缝隙,钻进来。
她们一身素衣,从大腿,素裙,到后背,统统都被照个遍。
反反复复。
气氛太过静闷,沈青昭看着卫坤仪,她也是。
心快跳出来。
李昆仑不进来,她似乎只是来到门口,站一站。
北风呼啸,一轮霁月。
沈青昭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李昆仑走了,光球如曜。卫坤仪稍抬头,她离开手背时快又自然,也对门外更紧张,也对,她们倒在一起,那向前倒还要捂人,一不注意,可不就得靠手背上?
她是无心的,无心的。
看,她的表现,离开手掌得很自然。
沈青昭安慰自己。
想了想,她忽说不下去,看着一副警惕的卫坤仪,沈青昭心道:“我也不瞎,她就是故意的!”
李昆仑走远了。
卫坤仪方缓一时,回头,沈青昭立马就心虚下去,想:“……行,她可能真无心。”
不多想,就不必问。
李昆仑在附近巡逻,她一路上走,雪地簌簌留下脚印,沈青昭等到不出声了,才两眼红红,带着她亏欠了她的过去,哑道:“坤仪……”
卫坤仪看过来,沈青昭躺在枕上,她素衣凌乱,月下,眉眼有种灵山秀色的氤氲。
稍微出神。
这一床长被,锦线绮丽,她美得像就该绣在那上头。
是人人都喜爱的喜鹊,都想讨一头好。
谁都可占有,而她,也会施舍福气给每一个人。
半晌,卫坤仪眼神由静中欣赏,变得失落。她感到一股在烫的血涌上小腹,冲击四肢百骸,不像经血。
“你在……难过?”
沈青昭敏锐察觉,她在问,小声地。太大怕惊到她,太小又听不着。
卫坤仪不应。
沈青昭还不知道,她当年其实偷偷找过神女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天晚上,沈青昭亲一下她的额头后就回去歇息,她骗了她,等近天明,卫坤仪还是挪下石床。她蹑手蹑脚,找到了神女过夜的地方,她看到一团人影,那容貌,如今想来,就和老头看到的同村人差不多模糊。
可即便如此,小女孩也胆子极大,她压抑着走过来。
沈青昭伏卧石上,头是头,脚是脚。卫坤仪站在旁边,她这几日通过猞猁鬼羚,已知道沈青昭总拿着一枚玉,念叨回去。
她总是要走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可卫坤仪不是一个真正的好姑娘,她知道,自己无处不在僭越规矩,人都如此,更何况……一个神。
若上神看人,那她的祈福,必将遭遇报应;若上神隐没,那她将以一把剑,以杀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