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不管这几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细细观察着昭和帝的神色,确实没有之前见到的惨白骇人,又听孙太医道:“陛下所中之毒发现得早,彻底祛除虽不易却也成功将之排出陛下的体外。只是陛下龙体到底是被此毒损害了些根基,日后还是需要好好调养为上。”
她提着的心在此刻终于放了下来。昭和帝瞥见她的神情,眼底柔和一片。
可眼下……
昭和帝盯着自己几个儿子的脸,看着他们脸上或真或假的欣喜激动,心中却愈发的沉甸甸了。他的目光着重在襄王身上扫过,犹如实质,令襄王忍不住微微一颤,依旧不敢抬头去看昭和帝的神色如何。
正在他满心疑虑不安的时候,昭和帝开口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他问的自然是中毒之事。
诸王纷纷表态,神情激昂,具称不能够放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谋弑帝王是一等一的大罪,一旦查明便是永世不得翻身。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之间也有猜忌,想要伺机利用此事彻底扳倒对方。
昭和帝听后沉默不语,倒让诸王拿不定他的意图,愈发忐忑起来。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道了一句“甚好”,便让诸王退下。苏常侍见状立即上前服侍昭和帝躺下,隔着几重明黄色的帷帐,他们听见里面传来昭和帝的声音,“朕也乏了,你们先回去。”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顺从拱手告退了。
李辞是最后一个走了,她不舍的目光在帷帐上流连了一会,苏常侍出来请她,她才抬脚离开明光殿。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帷帐后的昭和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苏常侍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帐,弯身轻声道:“陛下,几位殿下都已经离宫了。”
昭和帝的眼眸变得幽深无比,他扭头朝殿门望了一眼,问道:“襄王周王等人几日以来的动向如何?”
苏常侍据实回答,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具是在太庙为陛下祈福,虔诚用心。他的回答换来了昭和帝的数息沉默,接着昭和帝又问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昭和帝对苏常侍是信任的,苏常侍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一切都以昭和帝的旨意为先。昭和帝中毒只能是通过后宫,避过重重的排查将毒药下入帝王的日常饮食之中,料想背后之人势力不小。调查一事岁交由左右相以及博山郡王进行,但他们毕竟是外臣,一些手段在后宫有些施展不开,苏常侍便要在其中起着不小的作用。
苏常侍便将调查的进展禀告与昭和帝,昭和帝心沉了沉道:“也罢,便拿此事来试一试朕的这些好儿子们。”
苏常侍心下一凛,只是垂首默然。
说起来,昭和帝早就知晓自己中毒之事,先头只是打算暗中瞒住此事,一面请孙太医医治一面暗中调查幕后之人。在事情有了一些眉目的时候,昭和帝突然昏厥破坏了原定的计划,中毒之事也被摆到了明面之上。
不过这样也未必不好,也好看看他的这些儿女们心中到底有几分忠君爱父之心。
“也不知此等谋逆的大罪是何人犯下的?”襄王府中,安王意有所指道。坠马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大变,阴恻恻的,愈发显得阴鸷。
正来回踱步的襄王脚步忽然顿住了,神色几经变幻,呵斥道:“老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竟猜忌到自己兄弟身上来了。”他皱着眉头望着安王,从那事之后,老五就越来越阴阳怪气的,心中怕是对他也有什么意见了。
安王一点不漏地将襄王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讥讽更甚。对着襄王的斥责也不再言语,让襄王升起来的那些不满暂时消散了。
“外公,眼下我们该如何应对?”襄王向令国公询问道,完全丢掉了以往的自矜自傲、颐气指使,是一种小辈对待长辈的尊敬。他如今已深刻体会到外家对他的强大助力,令国公更是他的亲外公,姿态放低一些也无妨。在最近与周王接连的博弈之中,襄王落了下风,使得他愈发的狂躁不安,令他周围的人日日如履薄冰。可在狂躁过后,他忽的冷静了下来,开始主动寻求令国公府的帮助。
老奸巨猾的令国公没有让襄王失望,替他稳住了目前的局面。
只是,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两朝为臣依旧能够安然无恙风光至今的令国公第一次感到了局势的复杂诡谲令他失去了那种能够把控局面的自信。他对昭和帝的心理有所了解,不然储君的人选也不会一直磨到现在也定不下来。人老了,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够好好的,这一点,便是皇帝也不会例外。当年的先帝是如此,如今的陛下也是如此。
令国公想着,襄王到底是嫡长子,只要不犯什么太大的过错,慢慢磨,日后成功的机会未必不会一点点增大。
“殿下勿慌乱,我们不乱,旁人便钻不了空子了。”令国公道,这也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了。但他们也要放着别人在这件事情上给他们下绊子。
襄王摸了摸自己唇上新蓄起来的胡须,深思几息后应下了。
另一边,周王府中,周王警告了一番宜王,让他最近收敛一些,最好不要在暗地里背着他再搞什么小动作。彼时周王面色森寒,竟是让宜王内心发颤。前些日子宜王因收受贿赂之事被御史弹劾,周王是真的打算袖手旁观,让他对周王温润外表下隐藏的狠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宜王不敢不应,他知道自己若是再惹出事情,连累了周王,自己绝对得不了好。
两边都突然安分下来,朝堂上罕见的有了些许清静。但昭和帝中毒之事到底是震动了朝堂,朝臣难免心有惶惶,愈发谨言慎行起来。调查之事依旧在进行之中,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时刻关注着进展,也有意图想要探听的,只是伸出去的手统统被砍断了。
左右相连同宗正博山郡王出手,堪称是大魏最高规格的查案组合了,不可能查不出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左相许昌向来与周王走得近,他的侄女便是周王妃。”李辞亦在关注着进展,不管是出于对昭和帝的爱敬之心,还是为防着其他几位兄长,她的目光便不会轻易移开。
“听闻许左相对周王妃极为疼爱,视若亲女。”赵容倾补充道。
这已经十分明了,许左相是站在周王一边的了。
“只看最后结果如何了?”李辞淡淡道。
她这些日子因为昭和帝的病情整个人都消瘦了,衣裳穿在身上都明显大了一圈,赵容倾看在眼中十分心疼。只是眼下时局并非她们出头的好时机,一切依旧徐徐图之。她只能陪着李辞,安抚她忧惧的内心,给予她支持。
“父皇忽遭恶难,四姐上表,欲回京看望,父皇也不允。”并非是明确的不允,只是李辞在入宫探望之事,发现了搁置在龙案上奏表,未曾批复,距离上表的日期已有很久了。
她心中疑惑不解,实在是不明白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四姐与父皇的父女关系僵硬至此,四姐更是已有将近四年未回过洛都了。眼下时局如此,她心中又担忧不已。
李辞已决定劝说昭和帝准许李颂回京探望,赵容倾观她容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不劝,她知劝是无用的,不如让李辞去一试。
结果如何,总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
十月便在这种惶惶的气氛中过去了。迈入了十一月,洛都的气候开始转凉,秋风乍起,偶尔卷起了一二落叶,飘舞旋转。树梢开始出现了一点衰败的枯黄色,街角的落叶逐渐增多,添了些萧瑟之感。
身上的衣裳开始有了些厚度,室内驱热的冰鉴早被挪走收入库房。李辞有些畏寒,身上盖的被子加了厚度,她手脚并用地将怀中人抱紧,汲取着人体的温度,自赵容倾身上散发的白芷香让她深深眷恋。
直到一股冷风从被子一角偷偷溜了进来,李辞忽觉身上一冷,下意识地伸手扯被子,中途忽觉碰到了一处异常的绵软,她压根还未反应过来,兀自睡得熟。
忽然被蹭了敏感之处的赵容倾无奈地醒来,望着一无所知的李辞,脸颊上出现了一丝羞红之色。这人若是清醒着,怕是要羞涩地躲回去了。只是眼下两人这般亲密的姿态,也就是睡熟之后才会有的。平日里入睡前,两人中间的间隔都能再睡上一个人,也就是睡着了,李辞才露出了八爪鱼的睡态。
李辞熟睡时,呼吸清浅,鼻翼微微翕动,唇瓣微微嘟起,倒是可爱得紧。
赵容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晨光拂晓,廊檐外已隐隐有人影走动。时辰快要到了,她正欲叫醒李辞时,却见她两眉之间皱起眉峰,原本恬静祥和的睡颜变得凝重肃然,下一秒她便睁开了眼睛,眼中有惊惧之色,竟是惊醒坐起。
“永福!”赵容倾一惊,也跟着坐起,抬手触摸李辞的脑门,竟是有了些微的细汗。也不知李辞在梦见了什么,如此恐惧。
“阿容,阿容,阿容。”李辞害怕不已,她一连唤了三个“阿容”,两只手则不停地寻赵容倾的手,触摸到了便紧紧抓住,似乎想要从中获得安慰和力量。
“是做了什么噩梦吗?”赵容倾为她拭汗,一边问道。
吓成这样,梦见所见怕是真的极为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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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明天还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