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天朗气清,偶尔回暖,惠风舒畅摇曳。
气候一天天变凉,宫中昔日万千花朵盛放的亭花苑内渐渐落下一片清冷,花枝和名草已纷纷被宫人们罩上了一层严实的厚布,严丝合缝地遮蔽起来。
卯时三刻,各宫仆婢纷纷忙碌奔走,宫室由静寂变得热闹起来,辰时则寂毕。
仲冬初临,龙潜月的第一日,宫门大开,各品级的绣花外轿接连涌入,场面甚大。
落地,将轿帘一掀,绣鞋踏着木凳从容走下,是鲜艳的裙子和各色华美的宫绦。
仆从们再一抬眼,是一片如鲜妍花朵似的少女面孔,个个眼露新奇,不断打量。
这些皆是京城各家的贵女,各有颜色和风姿,个个穿得又鲜艳,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是又一年的宫中选秀开始了。
宫中的贵人娘娘们,这些日子也皆换上漂亮厚实的装束,纷纷走出廷室。女人们戴玉簪金钏银步摇,妩媚眼波娇声笑,人人花枝招展,矜贵光鲜,见到自家的人便速速迎上前去,揽着自家姊妹或堂亲,不住地关心爱抚,眉眼间都染上一层难掩的喜色。
连妃嫔养的几只哈巴狗儿,这日子里都穿上了一层薄虎皮的袄子,憨头憨脑地踏着短短黑肉的四爪,被身边的侍女牵着,耀武扬威地在各个行宫里哼哧晃荡。
这一切无他原因,只因西宫太后大娘娘前些日子下了懿旨,借着敦亲王迎娶侧妃的这件喜事,特允后宫诸位妃嫔的母家各女眷在半月内进宫来探亲。
宫中先前已经被接二连三的阴云噩耗笼罩了几十日,几日前太后请了宫外西山居的道士进宫做法、为积善行德而使朝廷的税赋接连降了两番,又兼梁帝下令命人开了国库,拿出钱财来大力接济那些自松阳之乱后纷纷涌进京城、却至今仍流落郊野之外的难民孤贫们。
京城上下忽而得了这在往日里逼近年关才能有的惠赠,百姓大喜,进而皆呈现出一副喜乐融融的氛围来。
白凌霜随一群打扇华簪的贵女们下了停在外门的轿子,随着前头的宫人侍女们领路,依次踏入一道华贵的廊槛,她抬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同时环顾四周,纵是心里沉稳,心里却也抑制不住地一直砰砰乱跳。
都说丽妃娘娘因弟弟之死而伤心过度,食欲不振至昏倒晕厥,这几日才慢慢休养缓过来,十一公主陆荣林为讨她母妃的欢心,便在贵女们进宫探亲的日子中,于宫里办了场游会热闹一下,邀了京城诸位贵女们前来品香鉴茶,而这日子,恰好又和太子殿下办的游猎在同一天……
她想到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女孩们,白凌霜的眼底渐渐冒出几分不屑来:这些个京城的官眷贵女里,有不少人此时都是眼露轻浮羞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她们哪里是为了探亲看望,都是为了宫里的那几位皇子而来的吧!
说到底这位太后娘娘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几位皇子如今正值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龄,且大多还未娶正妃,顶多有个侧室或是通房在内帷,那些官员王侯们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一机会的,若是自家的女儿有幸能被皇子给看上,自然百利而无一害。
特别是太后的母家人、皇后娘娘胞兄所出的女儿——她想到这,白凌霜眼含嫉妒地看向了正在不远处,被众女簇拥着、不自觉露出羞涩微笑的一个矮个子少女的身上。
廊连左边,刘昔兰的身边,有个长眉的姑娘忽而眉头一皱,她的扇子尖点了点刘昔兰,顺带悄悄指了不远处的一人,悄声道,“昔兰,你快看不远处,那个头上挽个白莲花的人,她叫做白凌霜,是白外郎家的四庶女。”
“一个人在那好久了,也不知在想什么。”贵女轻声嘲笑。
刘昔兰闻声,也跟着看去,见那白裙的女子此时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明明无人搭理,却仍表现出一副孤高的样子。
她还时不时望向自己这一边,一张清秀的脸孔上的神情似嘲似笑,颇有几分自认为的出淤泥而不染,而显得洁白无辜似的。
倒不知,真是她自己孤立了旁人,还是旁人,都把她给孤立了呢。
真是蠢,她想,这个人表现得特立独行并自认为自己脱俗高洁,旁人都是胭脂俗粉,认为只有她自己纤尘不染,可惜又没有足以匹配的显赫家世,因频频大出风头而遭旁人嫉恨,怕是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到底在神气个什么劲呢?不懂得敛其锋芒,反而硬是把自己放在最刺目的地方。
恐怕是一直以来,凭借着运气而达成的吧?
刘昔兰对此,觉得十分神奇。
她嘲讽地微勾起唇角,很快把头转了回去,刘昔兰对着身边的女孩,展颜继续羞涩地微笑着,淡淡道,“嗯……可能是白姑娘她,比较喜欢清净吧。”
对方嗤了一声,点了几个身边的女孩,“也是,白家四姑娘可是深受国公夫人喜欢,在柳家姑娘死后她就差没过继到人家国公府里去了,父亲也不久就晋升四品了,身份都这么尊贵了,哪是我能高攀得起的,那就让她这样一直清净下去吧。”
说着,女孩俯身,跟她身边的女伴们咬耳朵,眼神不屑,“待会殿里的赏茶品香,咱们谁也别和她结在一起,让她自个,“孤芳自赏”去罢!”
白凌霜端着神色,表面上无辜温和,实则心内怀着别的心思,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刘昔兰。
这个穿粉红色绣花罗衫、下身是一条珍珠白湖绉裙的刘昔兰,长着一张白嫩的瓜子脸,笑起来,嘴边有浅浅的梨涡隐现。
长得倒是还算好看的,她挑剔地打量着刘昔兰,看她的言语行事皆温和怯懦,她便从眼底渐渐流露出几分鄙夷来:
这刘昔兰明明是个尊贵的嫡女,又是国舅爷嫡出,但却分外怕生的模样,人一多就紧张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