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于是她语气懒懒地问,谢婉凝的目光悄然落下,不动声色在眼前少年白皙的脸庞上流连。
好好看啊。
她不禁想。
这样一张令人心动的俊脸,若还是有从前那份显赫的家世,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怕是会引得一群京城的姑娘们芳心乱动,甘愿前赴后继地为他匡匡撞大墙。
她想到这,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
“……醉香楼。”
而江景淮不知其意,依旧恭谨答道。
她“嗯”了一声,谢婉凝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见他不知其意而面露微诧,随后她便娇懒地开口,“这些日子去的,倒是愈发勤了些,整天也瞧不见你。”
江景淮抬眼,半晌,点头应下来,“既是接下了这位子,那自是不敢辜负郡主厚望的。”
她一时无言,索性又“嗯”了一声,谢婉凝执扇遮住脸,语气清淡,里头不无酸意,她道,“最近醉香楼的生意一直挺好?”也不等他答,继续道,“我听海棠说,来买东西的客人,可尽都是一些……家底富裕的小姑娘。”
“还有许多的官眷之女,是吗?”她补充说。
少年听了,微微一怔。
谢婉凝可是一时醋极了。
之前那是没想到利用江景淮的美貌优势,只想找个工具人替她理帐,好自己能轻松些,谁知结果在这一月里,她听旁人的复述,说自从江景淮替她接手了醉香楼后,楼里的生意愈发红火了起来,方圆十里人家的姑娘们借着由头争着上门,把东西争抢一空。
说醉香楼里有一个白衣小郎君,丰神俊朗,姿容华美,立如芝兰玉树,恰是翩翩年少,美如冠玉。
自又与那些京城的王宫贵子们不同,虽是高岭之花一般的气派和绝世相貌,但却丝毫不同那些公子一般的高不可攀,或是纨绔不羁,反倒因沦落凡尘,而显得尤甚温和可亲。
这传言一起,往后来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了。
自然引了一些好事的贵女,纷纷前来醉香楼,假借买卖妆物之名,实则是来看江景淮这个人。
其余人不觉有他,唯有她对此感到不满,她说不上来感觉如何,反正是不情愿的——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一朝夺了去,而这比喻却又不甚太贴切。
而醉香楼的其余的掌柜们不以为然,反而一下子可乐开了花,纷纷捧着江景淮当块宝,指着他当颗扑棱扑棱下银子的金枝摇钱树。
甚至比她这个最开始的合伙大股东,还要更抢手一些。
她想到这里,顿时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为了景淮你的这张脸。”她说。
“请你去醉香楼管账,但不必——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脸吧?”
若是哪个小姑娘对他一见倾心,跑过来找她要人,谢婉凝保不准会被气得肝疼。
而他闻言,身形一顿。
少年抬眼,此时他有些无辜地看着她,漆黑的眸里一片清澈。
“郡主您……很在意这个吗?”
他俯下身子,突然这样问道,江景淮的声音听起来低磁动听。
他说着,便略微凑近了一些,谢婉凝见状神色微动,轻咳一声。
看着他仗着少女对他似有若无的亲昵之举,声嗓散柔,“郡主不喜我抛头露面,那景淮,日后会多加注意的。”
她听了神色一松,谁料在这时,谢禛的声音却在身后悄然响起来。
“凝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眼睛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面无表情。
谢婉凝闻言,对他的忌惮和恐惧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抖。
她立刻站直了,张口便答,“进宫,去看姨母。”
谢禛站住,负手而立,气场强大沉郁。
闻言,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婉凝却心细地瞧见身旁的白衣少年在看到来人时,他一瞬间绷直了的脊背。
谢廷向来不拘小节,落拓不羁,而这谢家长子谢禛,却最是心细如发的。
陆景淮不动声色地施礼,尽量让神色看起来平静如常。
果然最让她担心的事来了,谢婉凝也担忧地抿了抿唇。
谢禛看着谢婉凝身边的江景淮,倏而皱起了眉。
他开口,缓缓问。
“凝儿,这位是谁?”
———
将思绪悄然转回来时,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茶盏,在手里微转一圈,随后低首抿了一口。
微苦留香的茶味蔓延在她的口腔里,她眨了眨微酸的眼睛,随后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额头。
谢禛那边,她好容易在他面前把少年糊弄过去,却依旧有些头痛。
好在江景淮也不常在府邸里,免去谢禛对她诸多的诘问。
她前些日子身子泛起烧热,烧的晕晕乎乎,也没敢让谢禛和谢廷知道,自己独自在寝房里窝了好久,可临到头了,自己又实在是无聊,谢婉凝索性便抱着一只松软的玉枕,松着一头长发,便一溜烟跑去了王府的琴房。
她本以为少年不在,正准备跑过来看舞生们给她跳个舞,再让舞馆的小姐姐喂个葡萄打个扇什么的,悠哉快活一下。
没想到那日是个晴午,日头又正好,谢婉凝刚一脚随意踏进舞馆门廊,抬眼就见不远处的舞馆外,阶石之上的那人。
一个白衣少年,姿容翩然,半张脸庞沐在身后的满室日光之下,五官俊美,无比惹眼。
一群王府的小丫鬟正躲在不远处偷看,眼底眉梢间皆是羞慕之意。
少年薄透的衣襟微扬,他正仙气飘飘地端然坐在廊前的一把椅上,举止温雅,如沐月清风,无端令人移不开视线。
纤细的指尖覆在眼前的琴弦上,抬手优雅抚琴,拨弄出一段如流水般潺潺的悦耳琴音。
她微点了下头,眼睑微沉:周遭实在太过暖和了,软枕又舒适,她瞥了一眼身旁沉睡的陆荣林,也慵懒地伸了伸脊背。
甚至就连她……也想在这睡上一觉了。
直到一阵微弱的切切察察声,让她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侍立在不远处的小宫婢低身,自以为不显眼地看了眼里头的两个人,最后她转身,小声同身旁的婢女絮叨着,“…姐姐…听侍茶的姐姐说,方才,凌霄殿的那位也来了?”
“好家伙,她不仅来了,还狠狠怼了宝璋郡主一番,”宫婢一下子捂住嘴,“瞎,真的假的?”
“可不是,我方才都看傻了……瞧那副轻狂的样子……”另一个低头,两颗脑袋围在一起切切察察。
“真当以为受了六殿下的几分照拂,就是金尊玉贵的了……恐怕咱们陛下连这位“十五公主”是谁,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把这一切尽收耳里的谢婉凝,先是不动声色地撩过一页书卷,随后她抬眼,抬手挥示她们上前,将茶盏轻砰在桌案上,一边淡声道,“茶冷了。”
她眉眼冷淡地扫了过去。
“是。”两个宫婢吓了一跳,赶紧悻悻住了嘴,忙低身上前来添茶。
“唔……”
睡了一个多时辰的陆荣林这时终于醒了,她揉着眼睛直起身,迷迷糊糊地抬眼,就看见坐在旁边的软榻上、黑缎长发微散披肩的谢婉凝,对方纤细的手指正悄然翻过一页书卷。
她出声,“…咦……宝璋?你怎么也来了。”
“我是同六殿下一起来的,他有事,方才先行回丽妃娘娘那里了。”她说。
“……六哥?”
陆荣林眨了眨眼,看着她,然后有些暧昧地“哦”了一声。
谢婉凝无言地看她一眼。
六皇子的侍从陈沂在这时复又进了来,他手里提着个漆器食盒,“荣林公主可是醒了?这是六殿下带给您和宝璋郡主的蟹粉酥,新作的,还热着呢,烦请公主休整一下,丽妃娘娘那边,叫您过去呢。”
陆荣林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宝璋要继续在这?”她问。
谢婉凝正在翻看一本书,此时入了神,闻言她轻轻应了一声,一边随意抬手拿起沏好的茶,递到了唇边。
陆荣林一醒,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脸好奇地问她,“宝璋,你知道惠美人的事吗?”
“一早就听说了,丽妃娘娘在乾坤殿内受了惊,所以六殿下方才已经过去看望了。”谢婉凝道。
陆荣林点头,她敛裙起身,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微乱的发,“那我也去看一看好了。”
等陆荣林走后,殿阁内只剩下她一人。
让侍女放下茶盏,便吩咐她们退了出去。
待看了一会书后,实在支撑不住,谢婉凝抬手,她松了自己的发髻,将簪钗放到桌案前,再把发丝揽到一边的肩头。
她此时困极了。
把玉枕放置在眼前小案几之上,再将双臂枕了上去,她的双眸缓慢合拢起来,枕着满室的熏香和茶香,不一会,陷入了睡梦之中。
她梦见了许多事。
———
侍从退避,帘幕层叠。
殿阁内并无杂人,此时静寂极了。
在冗长的一片安静过后,忽而深黯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一声,在外头那暴雨如注的敲打之下,这点声音显得尤为微乎其微。
炭盆里细微的火星此时噼啪作响,被铜罩子笼罩住,除去烫热,散在这间偌大的屋里,只剩下无尽的暖意。
温和的熏香烘烤之下,倚靠在黑木小案的华裙少女一双杏眸合拢,她睡得正熟。
瑰粉的唇瓣微扬,长睫微颤,神态酣熟可人,似乎在做着一个甚是安稳甜腻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