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秋雨淅沥,连绵不绝。
烟州城池万顷,都笼上层轻薄朦胧,昏沉沉不见天日。今日水位高涨,渔舟禁行,罗水港泊进最后一只客船,也挂起烊旗休业。
风花支起棱窗,漫天雨丝急匆匆钻入客房,惊醒了暇寐中的我。
朝外望去,只见不远江岸处浪击长空,激起滔天白花。我缓过神来,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见状忙折窗,微怯道:“港船下客估摸要些时候,公子再憩会罢。”
“无妨,铺子人呢?”
“正等着。”风花指了指码坊下,密集雨幕里,几点明红蓑衣岿然驻立,为首一彪形壮汉不时张望船舱,正静候远方风仆之人。
不多时,港头敲钟下客,熙熙攘攘里几人忽疾步上前,同马大碗交谈几番。顺着他的指引,吉祥挺直了身板,一双黑梭梭的眸子微凝,隔着两重楼宇,朝我恭恭敬敬行了份躬礼。
我微颔首,心头一口气舒罢,却又半沉下一边。
人回来了,消息呢。
吉祥取下腰间信筒,马大碗接过忙疾奔进客栈,不过片刻便呈到案下。他擦干卷上水珠,淌火消毒道:“他们回程不小心染了疫症,怕传给公子,不敢进来。”
我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月前路过江北郡时误食了果子狸,不过只是寻常伤寒流疫,不打紧。”
“去请大夫,别回来还要出事。”
“是。”马大碗举卷,“吉祥说,这里面装着公子要的东西。”
我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略烫的铜简,却觉掌心一阵灼热。握紧了些,那股刺痛顺着指腹向里蔓延。筒口蜡封已化开,一卷草纤粗纸便滑了出来。
“孔邸私令,”缓缓念出印红,我低声嗤叹道,“连铜铁密信都不足做了,还要端着落魄氏族的缛规,又是何必。”
速速扫过信面,心底微沉。
那名十四余岁的少年郎,当年在发配淮南的路上,就投华江自尽了。汛期水凶,就算房屋也能瞬间冲垮,肉身投江更是自寻死路。
“又是死局啊。”将信摁回铜筒,心底却如归尘,平静得骇人。
外头雨下得愈烈,吹入窗庭摇起半帘纱幕,一瞬便将案上灯烛掐灭了。屋中静得可怕,唯有雷霆烁唳,盖住这一室低沉呼吸。
马大碗疑道:“公子怎么了,是这东西有不妥?”
“信没错,”我浅浅笑了笑,应是十分难看,“是我不妥,又给了渺望之事以期盼。”
“要不要叫吉祥上来询问一下?”
我扬手:“不用,这铜筒你原封不动送去浪子村,其他的什么也别说。”
“是。”
大碗顺命骑马离去,我行到长廊下,隔着雨幕看到吉祥的信伍,数十人被他管理得井然有序,怕传疫症都已绑好纱罩,撑伞在柳树下避雨,待医馆车马来遣走。
见我过来,他们齐齐后退。
“公子止步。”
我也不嘘寒,径直问道:“让你去查的第二件事,云予安和否,还没告诉我。”
他忽挪开眸子,同左右人交换了眼神,犹豫半晌后沉声道:“我们抵达北关时,正值战前胶连,谈判使臣住的驿馆全被民匪炸平,整个淮南郡烧了大半,莫说找人,就连铜筒里那封信,都是几个弟兄拼死带出来的。公子,吉祥失职,没能……查到云大人的下落,请公子责罚。”
说罢他伏身跪地,身侧几人见状忙上前揽罪,拉扯中露出衣衫下斑驳伤痕,刺得我眼下生疼。
“辰龙军都没办法的事,不怪你们,都起来罢。”我肩间一松,心已经无处可沉了,再往下,便是无尽深渊。
“大公子。”忽一少年郎唤住我,不待吉祥阻止便已开口问道:“听说朝廷发了檄文,上面写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