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族与唐家堡结怨数代,他们从出生,骨子就带着仇恨。多年来,我们与他们势均相持,各退一步以求平衡。可现在皇上被障了耳目,他只信能帮他拿到兵权的上官棋……”
“宰相说我有反意,皇上信,连我父亲也信。他舍不得杀我,就想藏我。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大漠的沙场,就要在山野草草一生。我不服!”
我沉默良久,连喉咙也发涩离开烟都,想去做什么?”
“参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淮南,那里征伍没有籍贯的黑户,我会活下来,带着荣誉回来见你。”
“老山,”他扬起臂膀抱住我,“那时候,我们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兄弟……”我眨眨眼,耳畔回响着他胸腔下热血沸腾的心跳声,像汹涌的江水,向淮南奔腾而去。那里黄沙漫天,尸横遍野,忽然——
我看见朦胧血雾里,一柄长剑刺破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撒上千里赤地,了无生息。
答应你,就是送你去死。
心中暗暗做出决定,我点点头,我帮你。日落之前,坤云酒馆找我。”
坤云酒馆。
出城的马车套牢了缰绳,酒馆仆役端来两盏酒践行。
“你说过,要走的人,不是酒能留住的。”他盯着杯盏道。
“我怕这是最后一杯。”
他哈哈大笑,一瞬间眉眼间愁色散去,仿佛又回到当初鲜衣怒马的那个风流少年,敢作敢为,自由自在。
“喝吧喝吧,淮南苦,以后都喝不到这种美酒嘞。”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皱眉看着我,“你怎么不喝?”
我摇摇头能留住的人,都不该走。”
“你……”他忽然睁大了眼,晃了晃身子,昏倒不醒。
花朝宴通达彻夜,离越以身子不适为由到捞月楼休憩。求传入内时,他已摆好了棋局,等我落座。
“心不在焉的,你有事求我。”落了十子,他忽然道,“四郎的事?”
“殿下料事如神,臣想求殿下一件事。”
“你心性高傲,从不肯低顺着眉眼去求别人,我以为,自上次棋局一别,你再不肯来找我了。”
那日惊鸣闯殿,我心急如焚,他却置若罔闻,凉透了我半边心。
“殿下是君,我是臣。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心中有气,音色也冷上几分。
白子倾巢,将围黑棋,眼看局势已定,他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摸乱了棋子。
“你若真同我起了隔阂,那我亏了。”他掏出一方布绢,“这个东西,想必你认得。”
那是一截漆黑如墨的信筒,短如拇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发出暗淡的光泽。在月灵机居住的别苑里,我见过所有的鸽子都绑着它。
“清河小苑的鸽哨,殿下怎么会有?难道……云亲王半路折返是收到了鸽信……”
他浅浅一笑林卫遍布烟都,重兵把守整座城池,世间唯有清河小苑的主人,才能从密不透风的皇城送出信去。那人可是个怪脾气,不好求,我连着送了南海进贡的明珠十觚,他才肯帮忙。”
“我自幼和四郎长大,怎么会不管不顾,”他顿了顿,对我说,“即便是君臣,也有知遇之情。”
原来都是我想错了,恍然间云予的话回荡耳旁与百官同衾共褥的人,怎能与狼豺之名的王孙公子相提并论。”
是啊,他这般良善温和,不似宫中虎狼,我不该疑他。
“是臣太冲动了,请殿下责罚。”我伏身道。
他一拂水袖止住我,眸中却略过一抹遗憾知道你是为了四郎……”
“……我有时真羡慕他,活着从来都不会为了谁去拘谨自己,能逢人饮酒醉生梦死,也可以策马江湖逍遥自在,连你,也愿意和他同甘苦,共荣辱。这都是我一个皇子,不敢想的。”
“殿下若想饮酒,臣可以陪你,想要策马,臣有良驹。殿下不必觉得孤独,臣在,东宫在,将来还会有很多人陪殿下度过一生。”
“很多人……是么……”
他忽然轻笑一声,从凌乱的棋子中抬眸,渐渐扫去眉峰的落寞,皇族威严的气势重新涌起,像冬草般,覆灭又生。
“他在哪里?”他问道。
“坤云酒馆的客房,殿下,一定要将他带去燕山云巅。”
临走前,唐惊鸣告诉我,当他从逐鹿苑归来时,一定会成为最锋利的那把刀,去割断世间所有的不平等。
“天底下,没有人能一生都握住刀。持刀的人,也终将死在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