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山脉云雾渐渐散去,不远处一片枯灰的芦苇荡朦胧现出身影,大片零星的村落散落其中。
山涧干涸,十里赤地,死寂。
赳——忽然一阵破空声划过耳边,小羞一声嘶鸣,垂首躁动不安,“小心——”我忙护住小九,猛拉缰绳回旋。
放眼望去,四面空旷的苇荡里,忽然冒出几颗黑黝黝的头,啪啪啪——我腹下吃痛,手一捞,竟是几颗圆滚滚的泥丸。
小九跳下马,愠怒道诚,谷子,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芦苇抖了抖,两抹幼小的身影闪出来,黑不溜秋的手里还攥着弹弓。孩子吹了声口哨,哗啦啦从背后涌出十几人。
“是九姐姐,九姐姐回来啦!快去告诉大小姐。”孩子们欢喜抱住小九,一路呼喊,村子里的人慢慢聚集过来。
我皱皱眉,心中升起一丝异样。这么大的村落,却都是颤颤巍巍的古稀老人,或不足十岁的孩童,少见青少壮年者,即便有,也肢残体缺容貌不全。
有人指着我,颇戒备问个人是谁?阿九怎么带外人进来了。”
“许是线人,来报信。”
“报信?你是说,淮南那边少主们终于有消息了……”那人眸子闪了闪,问道。
“嘘,说不得……若被大小姐听见,你三天都别想吃饭了。”
人群一阵沉默,渐渐地所有人的眼中升起希冀,一道道目光若千钧,落在我背上。
像落水者抓向稻草时,凝望的目光。
芦苇编成的茅屋简陋又破败,却层层围绕重叠,排布虽乱却随章法,位数相掩成方圆,一会豁然开朗,转身却又无路可走。若擅自闯入,极易迷失,难以找寻出路。
入瓮者迷,以形桎梏,就像……排兵布阵。
我眼神一凝,谁在浪子村里布了一个图阵,观察其律规,并不简单。
“大小姐,阿九带着祭祖的青阳酒,回来了。”人群忽然安静,已近耋髦的老人半跪在木屋外,轻轻说道。屋顶腾起缥缈的白烟,悬挂的草木被晾干在窗檐上,飘散淡淡药香。
不生谷米的荒凉之地,竟住了一个会医术的人。
屋内人未应,良久响起竹竿点地的声音,门内一抹淡蓝衣角略过,半截苍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风铃。女子踏出半步,却搀着一节弯曲的白木。
我轻叹口气,原来是个盲人,真是可惜了。
小九眼眶微红,双掌合一举于眉间,行贵人大礼拜伏见大夫人。”
我身形微颤,心中骇然。
小九是谁?安国公府的侍女,自识物就被卖给嬷嬷伺候主子,她所唤大夫人又是谁,王府的主母,安国公言正名顺的妻,现在的贵人在皇城里安然享乐,那以前的贵人呢……
“酒呢?”女子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神采,步伐匆忙摇晃,催促道,“快送到后山,不要误了祭祀时辰。”
忽然,她眉头微皱,那双只看得见黑暗的眼睛慢慢转向我生人。苏嬷嬷,谁来了?”
“是阿九带来的人。”唤作苏嬷嬷的老人应道。
我拱手,亦行贵人礼。“孔夫人,在下凤栖郡主的旧友,来送小九。”
眼前这位目盲素衣的女子,竟是当年牵连惊国大案孔氏世族的长小姐孔筠灵,亦是凤栖郡主的生母,先安国公夫人。
当年寒冬,逆反案出,举国上下石破天惊,忠情笃义的军武世家孔氏一夜间灰飞烟灭。怀胎八月的孔夫人生下凤栖后,便也像冬雪消融般,销声匿迹。有人道,她红颜薄命已香消玉殒,亦有人传,她千里迢迢去淮南边疆寻找孔氏被流放的亲人,至于生,至于死,谁也不得知晓。
数十年过隙,那段争权流血的往事最终沦为茶楼酒馆饭后闲谈,没有人再记起,曾有一个女子,如冰雪般聪明,生下了弃子凤栖。
有凤来仪,非梧不栖。
拥有这般隽秀心思的女子,为何落到山野荒原,面对十里赤地,空长叹。
孔夫人脸色忽然一变,扬起白木往我胸口猛一槌,恰中病处。我痛地倒地蜷缩,肺如撕裂般烧灼。便听她冷声道到林里,喂山中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