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安说出了那句话之后,自己其实半分难过都没有吗?可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倒是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疼齐严在心里的皇太后,她说:
“哀家倒是看他放你在心上,不然他何必求了你去,现实现下,宗人之坤泽不是能助他一臂之力吗?”太后本是不怒自威,此时放缓了情绪想要让顾子安再回来,她也是搞不懂这些个年轻人了,为何有非黑即白,明明不冲突的玩意儿,非要搞到对立面去。
齐严是这样的糊涂蛋,好容易再动了心的人也是这般模样,一个二个怎么都是这么执拗呢,坚持是对的,专一是对的,这自然没错,但是总得看专一的路子对不对劲吧,何必自己跟自己钻牛角尖,自己让自己难受呢。
园子里热了起来,虽说已至秋日,本该凉爽下来了,但是秋老虎还是逼人的厉害,更何况此时近了中午,大抵都是武将出身,太后虽是年纪大了,但可是苦了顾子安,本身就有撕裂伤,现下又一直走动。
顾子安的脸渐渐变得带了一点粉色,纵、纵欲过度,也不全是,反正就是近几日身子没以前能耐了,多少有点虚。
堂堂一个大将军,此时此刻……虚了?
疼痛提醒了他前几晚的荒唐。
巨龙破山而出,掀起滔滔河水,巨龙入水,水裹巨龙,谁也离不了谁,仿佛生来便该如此相知相依、相融。
身下的顾子安撇过一张脸,也不拒绝也不反对,他心里乱,你要他怎么说。
“不好意思?”眉眼间居然是少有的温存。
齐严笑了笑调侃,荒唐岁月不可欺。
巨龙昂头而吼,震得山中野兽臣服,走兽四吼,山洞破开,露出别一番天地,花果山福地,是水帘洞。
溪流汩汩而出……
顾子安的手紧紧抓住床单,一夜荒唐……
忆起齐严的疯狂和温柔,忆起自己的傲骨与折腰。
顾子安绯红了脖颈,雪玉似的后颈涂上一层诱人粉红。
这可惜,顾子安心底还是存了几分不敢触碰的,本来就不敢太多奢想,就算有肌肤之亲有怎样呢,大抵不过是乾元本能的□□吧,换了谁也会这样,至于……为何偏偏选了他,大概是不是跟路上拾到只猫儿似的,看着可怜得紧,就随手捡了,扔了也没什么。
他还记得他问起齐严的那一句:“为何要我留下。”
齐严是怎么说的,不过是看他可怜。
他!顾子安!堂堂一个将军……好吧,起码一个前将军,需要别人可怜他?真是搞笑了。
他,不想被扔,也永远不会被扔,这是因为也是所以,他不敢去靠近任何人,不敢就是不敢,有些东西,碰都不要碰,尤其是情爱,更何况,他迷迷糊糊动了心的人,早已留了他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齐严怕是得分出六个时辰给心爱之人吧。
他啊,不能插足,哪怕是浪费齐严一盏茶的功夫,何必呢,既然留不下,为何苦牵挂。
“也许是看我可怜。”顾子安搭下了根根直立的睫毛,讷讷道。
是啊,在旁人面前战无不胜的将军、受到敬仰的将军,居然是一个坤泽,惊诧之后,大抵都带了鄙视吧。
顾子安有次梦魇,就是他在一场大火中,被活活欺辱而死,乾元责怪梦里那个跪在地上的人:“你是风光了!可要我们怎么办才好!坤泽就不能乖乖待在家吗?”
坤泽也责怪他:“你做了这些,岂不是让我们无地自容吗?”梦里的那个人跪下,被按在另外一人身下……折辱着,当中许许多多人的面,而梦里,有一个孩童,蜷缩在角落里,按着另外一人的手,想要保持最后的镇定,此时若是出去、若是出声儿,那可就是个死啊!
梦魇跟现实接了轨,梦魇的预言,似乎一语成谶。
毕竟……没有人替自己求过情,用了就丢了,就可能是跟齐严说的一样,不过没关系我想做的事去做便好,别人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儿了。
“自怜之人才最是可怜。”太后看到底是太后,到底是年长之人:“孩子,哀家道你是个明白人,有几分先帝当年的骨气,别人不让做、别人做不了的,都是偏生要去做。”
顾子安还是不自知地逃避,在心动面前,谁不是个可怜虫呢,顾子安阖上了一双好看的眼,须臾徐徐展开,已是极静的神情:“也许是放不下儿时年岁。”
可是,儿时的情谊不过过眼云烟,灭了就灭了,情这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喜欢了也便就是喜欢上了,八岁碰到也好,八十岁碰到也罢,宁愿迷迷糊糊过一辈子的也大有人在,执拗等到白发苍苍的倒也有,奇怪的紧。
“严儿这孩子,哀家是看着他长大的,哀家说道了,你不信。”
太后顿了顿又说:“严儿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先是丧了生母,再是被送去了楚国当质子。”
太后的眼中多少露出了心疼,她先前也有着偏见,她还记得有次特意去皇子住的撷芳殿查功课,其余人都好好儿地在学着,就齐严脏兮兮着一张小脸,在书房外探头探脑看着。
那时候的太后也是极气的,她最恨皇家子嗣不好生上进,就连坤泽子嗣也严加要求,更何况齐严,太后着一身宝蓝色缎绣云鹤袍,很是宝像端严,走到齐严面前,当时已近日中,齐严被一束阴影惊得回了头,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很是没规矩的并无行礼。
太后对小齐严道:“跪下!”
小小的齐严不明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抬起一张脏兮兮却眼泽明亮的眼睛看向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皇祖母,好奇而又毫无惊惧,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是皇弟先行将他的书本撕了的,也是太傅让他滚出来别听课的。
他委屈又如何,他说不出来这感觉,就是好像你是弱者,合该被人欺负似的,而且当所有人都似乎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去针对他,小齐严也只得傻呵呵应着,不跟他们吵,也不跟他们打架。
他的乾元小哥哥说过:“凡事忍着点儿,在羽翼未丰满之前,不要露了自己的厉害出来。”
小哥哥也说过:“合该保持一颗良善之心便最好,别人哪怕欺了你,离得远远儿地就好,以后不再接近便是。”
小齐严问他:“这是什么道理,别人伤了我、害了我,还要我保持一颗良善之心吗?那不是次次被人伤吗?”
那日秋日正浓,假石边上一对小人儿一本正经讨论人性善良问题,一人梨涡浅浅,多少带点崇拜的笑意,微微仰着头看向右侧坐着的人。听老夫子说话,言正义良善。
“伤你之人最喜欢看到的不是你这次受伤难过,而是你最后失去了良善的本能。”
“嗯嗯。”小齐严扬着一张灿烂可爱的脸望向一旁坐着的齐严,当时他在将军府里,跟着他的小哥哥,也得了几天安生日子。小小齐严摇了摇那个乾元的手:“小哥哥,你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以后我还能找到你玩吗?”他顿了顿继续说:“以后,就假如,父皇想我了,我回齐国了,我还能找到你吗?”
“能啊,怎么不能?”
那个人揉了揉小小齐严的头,毛茸茸的,跟颗猕猴桃儿似的,发茬还蛮戳手:“你想找我,我一直在,就在将军府里,要不就在营帐战场上训练杀敌,除此以外,哪都不去。”
“哥哥不娶个小坤泽吗?”小小的齐严谈到这个问题之时,纵使面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快快催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小哥哥赶紧娶坤泽似的,心里却莫名有种酸酸的感觉。
“哥哥的坤泽一定要非常非常好看,要像我这样!笑起来甜甜的,能天天逗哥哥开心的!”
“好啊,就娶个性子跟你一般可人的。”他的小哥哥笑着对他说,低着头,小齐严刚巧能看见他已经初成型的下颚线,刀刻的一般,面上也是俊郎好看的。小齐严看着都快入了迷,然后才撇起个小嘴:“哥哥肯定有了坤泽之后就不要严儿了。”
“你啊,就是想太多了。”那个人安慰他道:“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就记在这里。”那个一身古板可爱的人捏起拳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左侧,捏了捏小齐严的脸:“这下,放心了吧。”
是啊,会一直良善,会一直记得他,会娶一个天仙儿似的坤泽的人再也找不到他了。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所有受了伤以后不再良善、不再帮助别人之人都好好活着,活的好好儿的。
可是他的小哥哥呢,一家子的良臣忠将,就合该被那昏君屠了满门吗?
只不过那时候的齐严还是个小齐严,不知道罢了,觉得自己的小哥哥还等着自己去找他呢,他甚至对着满池的芙蕖自言自语:“你们说,那个乾元小哥哥,会是什么味儿的信息素呢,会是我最爱的桂花味儿或者青草味儿吗?”
芙蕖不语,齐严笑着一蹦一跳走开了,脸上脏兮兮,心里还有着道儿。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也有了打听消息的渠道,小齐严赶忙去问他的乾元小哥哥怎么样了:“公孙勇,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求你了。”
“小殿下,你不能这样。”
“求你了,我就这一件事求你。”
他还记得那夜火似红云,染了半边天,那个神祗一般的人死死按住他,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对他说:“你千万别出去,就在这躲着!”
他紧紧咬住自己雪白的腕子,看着自己曾住过的地方化为了一片废墟,明明自己已经很难过很难过了,还想着去救他人。
那次是什么呢,是一个坤泽哭了,哭的很绝望:“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坤泽,你们来救救我,我不敢出去。”
当时府中处处都是绝望着的,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就算听见了,也还是保命要紧,一个坤泽被困在火海里,散发出绝望的信息素,勾着人、勾着乾元去救他:“你们不救我,不救我,那就一起死吧!”
心思实在歹毒,小齐严想要牢牢抓住乾元哥哥的手,让他别去,可是那人固执得紧,一意孤行啊。他的小哥哥,明明没分化、明明可以不受信息素影响,明明知道那个坤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是冲了进去!火光中的最后一次回头:“好好活下去。”秀丽漂亮、还未长成型的眉眼映着可怖好看的红光,硬生生照亮了齐严最后的人间。
有时候,齐严想,他这一辈子真的是两个极端,一边是良善,哪怕是一种伪装,可是他这种良善,宁愿给狗,都不愿意给披着人皮的不知道什么鬼玩意,人皮之下,百鬼夜行。所有人都会装,遇到危险之时,又巴不得共同沉沦。
有时候,齐严想,乾元生来似乎就是要被束缚着,坤泽也是,没意思得紧。
他期待着他的乾元小哥哥能出来,救了一人能出来,因为他是神啊,神怎么会死呢,可是,没有,没有,没有!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只有那个自私、下贱的坤泽,是被宫里派了的人带走的,带去哪里了,也没人知道,也许是躺在谁的身下快活着吧。
拿着别人一命换一命苟且来的人生,不应该满满活在愧疚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