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三更天便动身,仍是借了断君生的幽人文牒,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去了上钦观。
那座道观建在一处孤山上,名玄龙山,因说曾有龙神在此修行而闻名。那山孤峰高耸,地势险峻,山顶终年积雪,常有烟雾缭绕不散。而上钦观就建在那接近山顶之处,仍是四季交替,亦有春夏秋冬。
此山有千丈高,自山脚下只有一道极长的石阶通向山门,据枕寒星所说有一万多阶。一行人站在山下时,天刚蒙蒙亮。岑吟仰头看着那高不可攀的台阶,如登云梯一般遥遥无期,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样长的石阶,就算我拼尽一身道术,恐怕也是要爬上两个时辰的。”
“凡人之躯,登山路的确费时,不比我们这些人,多少有些技法神通。”断君生指了指自己和萧无常,“不过若真的要你爬两个时辰,失了先机不说,恐怕你也累个半死,哪还有精力跟他们斗。”
“难不成你有别的法子?”
“让萧无常抱你上去算了。”
此言一出,不但岑吟愣住了,连萧无常也惊呆了。余峰下意识地站到了岑吟旁边,将她跟那两人隔开了。
断君生掐着一把嗓子咯咯大笑。岑吟看着他那阴险的表情,觉得他一肚子坏水,没安什么好心。但接着断君生就活动着五指伸到衣襟里,缓缓取出一个浮雕小木板来,上面刻着四个小孩,肩上还抬着一顶轿子。
“这四位是我的使役和轿椅。不如就先借给你,助你上青云。”他道,“放心,他们脚力快得很,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啊,就是你那顶童工轿子?”萧无常一脸鄙夷,“真不愧是个公公,心黑的不得了。”
断君生哼了一声,抬手一丢。那小木板被他仍在半空,忽然旋转起来,接着便化作一团黑雾落在了地上。那雾气十分阴森,不多时便消散了,露出了四个道童模样的七八岁男孩来,肩膀上扛着一辆花梨木制的夔龙纹肩舆。
那东西在岑吟看来,就是一张椅子下面横着两根棍子,看着一点都不牢靠,更别说抬轿子的竟然是……一群小孩子。
“你真是疯了!”她当即道,“他们还是孩子啊!”
那四个轿童同时将头转向了她,为首的一人睁着一双琉璃紫的眼睛,冲着她冷冷一笑。
“我们四个,加起来能有三百多岁了。”他道,“抬个你还是抬得动的。”
“那也不成!”岑吟想了一下坐轿的模样,觉得实在瘆人,“抬轿子也罢了,你没有年轻轿夫吗?”
“他们是最年轻的。”断君生一脸无辜,“冤枉,这些人可不是童工,我每次坐都封银子打赏的。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壮汉。”
壮汉?萧无常抢先一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四个轿童,过了一会后,他忽然伸出手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拧了一把,把他拧的哎哟一声。
“这不就是小孩吗?”萧无常难以置信道,“断君生……你以为他们是幽人就能逃避你雇佣童工这种违禁之事了?”
“他们真的都是壮汉,只是外貌像孩子。”断君生一脸无奈,“好了岑女冠,你只管坐上去吧。我保证,这些人都不是孩子。如果是的话,我就吃了我的帽子。”
岑吟起先不肯坐,但断君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威慑恐吓,到底把她骗上了轿子。岑吟刚一坐上去,那些孩子便将轿子一掂,熟门熟路,似乎早习以为常。
“那么另外两位如何打算?”断君生转头问。
“我陪我家女冠登山路。”萧无常上前拍了拍椅子扶手,“你呢,就陪我家师兄慢慢走吧。横竖也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那倒是。”断君生点头,“既如此,那两位就先请吧。”
他吆喝了一声,立刻那四个轿童就抬着椅轿登上了台阶。萧无常示意枕寒星土遁随行,自己则缓步跟在后面,步伐轻快又省力,一步步跟着轿子先上了山。
岑吟起先十分紧张,总觉得石阶颠簸,稍不留意说不定就会掉下去。但那四个轿童实在稳当得很,而且健步如飞,无论爬多少级台阶,居然连气都不喘一下。他们只顾着神情冷漠地抬轿赶路,连一个字都不发出声。
不过他们速度再快也有限,前方石阶仍旧望不到尽头。岑吟坐着坐着,慢慢也就习惯了,逐渐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由着他们将自己带到山上。
“敢问这位美人,坐的可还舒适啊?”萧无常紧随其后,凑过来冲她笑,“我看好像省了不少脚力。”
“的确是省脚力啊。”岑吟点头道,“也罢了,就且坐着吧。正好我也空出时间来,好好想想怎么对待上钦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拂尘拿过来,抓在了手上。
红日尚未出云,天边却已亮起了白光。上钦观守门的弟子换班,已是重新立在阵法两侧,把守此地不敢懈怠。他们背后立着一座牌楼,那条长长的石阶刚好从牌楼下穿过,再向上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是到了上钦观正门前了。
这地方终日安静肃穆,既无外人来访,也无野兽冲撞。因顶着皇家道观的名头,除了正经吉日外,其他时候皆不接待寻常百姓。若想到此地来一次,不但要攀登那龙一样蜿蜒的台阶,还要选对日子,不然就是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那两个道士起得早,又常日无事,便打着呵欠伸懒腰。其中一个揉了揉眼睛,又仰头朝苍穹上望了望。
“今日似乎有朝霞啊。”他道,“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今日是不宜出门了。”
“你啊,说的好像你就能出门一样。”另一个道,“打起精神来,上面说了,岑君故过几日就要来了,还不知道她怎么来呢。”
“按照咱们观里的规矩,她得先拜上名帖,说定日期时辰,而后我们自有人接待。”那道士又说,“来得早了或是来得晚了,都是断断不会放她进去的。”
“那就看她是不是个懂事的,知不知道按规矩办事了。”
“不是也不打紧了。横竖来得早了,她得等着。来得晚了,她也得等着。凭她是谁,既在我们这,就要听我们的。”
“我听说,她可不是个好惹的,但愿来的那日不是我守门。”
“你怕她做什么!一个沽名钓誉之辈,能有什么能耐,不就是走了运拿走了神女拂尘,还真当自己就要去做神仙了?”另一个嘲讽道,“若不是我们善童让了她,她哪有这个机会。”
“你可小点声吧,别等下她嗖地一声就出现在你面前,打你二十个耳光。”
“她敢,她要是敢现在就来,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道士十分狂妄,显然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但就在这时,两个人忽然都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自山下传来,徐徐由远及近。
“有动静。”那道士立刻说,“这……步伐如此整齐,难道是骑马上来的?”
“什么马能上我们这台阶!”另一个有些不信,“别说是人,就真的是马,那也要累死一匹的。”
“莫非不是马……?”
“那你觉得是什么?”
“是……是……是人……”
他同僚刚要啐他,可前方拐角处突然一动,只见两个小童面容冷漠地出现在了台阶上。随后他们慢慢转过身来,竟还扛着一顶轿椅,直朝着牌楼迎面而来。
那两个道士对视一眼,皆惊讶地朝下看。他们只见坐轿人是个青衣女道士,正翘着二郎腿,单手撑着头颅在闭目养神。她衣摆下绣着四方白鹤,手中还握着一柄拂尘,不消说自报家门,想也知道是何人。
岑君故!那两人咬牙切齿,碍于情面又不能拔剑,只能眼睁睁瞪着那轿子越走越近。四个轿童神色冷漠地向上爬着,快到牌楼前时,才缓缓停了下来。
守门的两位弟子看着那女坤道养尊处优的样子都恨得牙痒痒,再看那抬轿子的居然是四个孩子,顿时都气得不打一处来。
“岑君故!”其中一个毫不客气地大声质问起来,“你居然雇佣孩子给你抬轿子,你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