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 124 章(1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2517 字 2021-04-27

幽州城。

崔嘉站在天青的城墙上,俯视着已经化为焦土的幽州城。正值黄昏时分,火焰在风雪中飘忽,氐人停下攻势,在城外安营扎寨,战场上只有几匹无主的马在缓缓踱步,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茫然。尸体被风雪迅速埋掉了,一切显得空旷、安静,令人很难想象上午时那血流漂杵的惨状。

氐人的突进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短短半个月不到,他们的先驱兵马已经长驱直入幽州府,沿途幽州将士一听闻氐人百万大军压境,皆闻风丧胆,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兵败如山倒,逃窜的士兵到处宣传氐人的不可战胜,引得后续的兵马也跟着军心动摇,一开始的战败最终演变成了全境溃败。

幽州官员被氐人展露出来的残暴凶悍所震惊,从上到下只想着投诚,幽州府尹姚烈被霍玄当众用匕首刺死,但失去的军心却无法挽回,几十万幽州士兵深陷惊惧之中,又与长官失去了联系,最终被不到两万的氐人兵马追得四处逃窜,酿成了南梁末代史上最惨烈的一幕:晋河之役。

无路可逃的幽州士兵被氐人撵至晋河,慌乱中想要渡江而逃,却因为冬天河水太冷,最终十多万人溺死河中,不计其数的人失踪。那黑暗的三日三夜给崔嘉留下了永生不能磨灭的印象。风声鹤唳中,他与一群老弱妇孺出逃雍州,途中他敏锐地看出风向不对,不顾弟弟崔皓的阻拦,勉力冲入混乱的人群,但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军队都没有回应,所有士兵都在拼命地往外逃,像是被野兽追逐的山羊,嘴中发出含混的哀鸣声,冲向那个惨烈的结局。

氐人的骑兵就挥舞着战戟撵在他们的身后,发出咆哮似的笑声。难以想象的丰硕战果、南国士兵的不堪一击、幽州官员从上至下的投降做派极大地鼓舞了侵略者的野心,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一切竟是如此唾手可得,正如他们的先祖木阿蒙第一次跨过贺兰山时面对那个古老的帝国所做出的感慨,“我以为南国是神仙之国,将军们都是神龙下凡,原来也不过如此。”

三百年了,你们竟是不进反退?

呼喊着“不可自乱阵脚”的崔嘉被乱军冲走,就在他即将丧生在马蹄下时,一柄枪破空飞来,将马背上的氐人穿喉钉在泥地上,他喘着粗气回头看去,黎明时分汹涌的风雪中,年轻的男人骑马却立,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神迹,凭空出现在这片正在沦陷的土地上,品类古老的鹰隼在他的头顶盘旋不去。他没有怒吼,没有焦急,没有恐惧,就只是在山坡上看着,眼神锐利如剑。

就在崔嘉盯着那个逆光的身影又惊又疑时,霍玄忽然向前策马冲锋,他抽出一柄无主的枪,如过无人境般冲入敌军之中,崔嘉猛得睁大了眼,眼看着那道银色身影如一行流星射入人潮中,一枪扫下敌方将领的头颅。氐人群龙无首,骤然方寸大乱,而霍玄即刻调转马头回身,不忘从地上提起他,两人骑着马迅速穿过乱军往外而去,风急声中,一道猛烈的鹰啸。

干脆利落,千万人中取敌将首级不过如此。

那一刻,崔嘉紧紧拽着对方的手臂,心中激荡无比。

古书上说,时势造英雄,说的大约就是像霍玄这样的人吧。晋河之役,他冒险深入敌阵取下敌方大将首级,阻止了幽州兵马继续溃败,其后又带着残余守兵退守天青、冰壶两座城,成为幽州最后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就连氐人都不禁好奇,这个神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能令前一刻还毫无斗志的幽州兵马重新众志成城,他是有何特殊的身份吗?但最终得到的答案却令他们大失所望,霍玄只是霍玄而已,在这场剧变前他于南梁籍籍无名。

家国危亡,自有英雄志士挺身而出,即便不能力挽狂澜,但使命在身,只竭尽全力而已。

城墙之上,霍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面飘扬在风雪中的旧制赤云旗,他莫名想到自己逝去多年的祖父,他曾坐在老家那株参天古树下对着孙辈慢慢说着幽州和霍氏的旧事,“人活一口气,地也一样,霍家是幽州最后的一口气,这口气散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故地千里,只有我们才当它是家,指着它活。”

霍玄前半生随心所欲,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对使命这种东西更是看得极淡,直到他亲眼见到氐人的军马攻入幽州,千里流毒的画面令他感到震撼,那一日他站在山坡之上,看着溃不成军的幽州军马和得意洋洋的氐人军队,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

谁都想不到,最后站出来拯救幽州的,仍然是一个霍家人,三百年前许下的承诺至今崭新如初。

崔嘉看着远方暮色中的古道,“附近州郡至今没有消息传来,看来朝廷不会出兵了。”

霍玄平淡道:“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吗?”

崔嘉道:“氐人兵力数倍于我们,而我们补给不足,士气低垂,这两座城顶多还能再扛五六日,若是再等不到援军,届时城必破,仅凭一个幽州不可能抵挡住氐人如此凶猛的攻势。”

霍玄声音仍旧平静懒散,像是心中早已预见结局,却也不怨怼,“天下是十三州的天下,但幽州却只能是幽州人的幽州,古来如此,朝廷一向不理会幽州的死活,今日也不能多管闲事,先打着吧,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可惜先生了,倘若战败,恐要陪着我们一起葬送在这异乡,我听闻先生祖上是宁州人?”

崔嘉道:“不,是永州人。”

霍玄道:“永州?我去过那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那儿的人们都醉心诗文。”

崔嘉很清晰地看见霍玄时亮了亮眼睛,明知无望的抵抗令人疲倦,而远方那片桃花源般的净土则能令人短暂地忘记忧愁,这是崔玄的想法,而崔嘉想的是,倘若幽州不保,河内又能维持多久的太平呢?他默然片刻,道:“前阵子我擅自以你的名义,寄了一封信去雍州。”

霍玄闻声微微一顿,他终于从那面破旧的旗帜上转开视线看向崔嘉,像是忽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慢慢问道:“雍州?”

崔嘉道:“是,寄给赵衡。”

霍玄有片刻的失语,但并没有直接表露出自己的质疑。他的祖父曾对他说,幽州淮安有一支避世隐居的崔氏,家中世代出□□定国的谋士,乱世得之可得天下,只可惜崔家的人都是道者心性,不容易被外物打动。他第一眼见到崔嘉,就意识到对方绝非池中物,他问道:“先生觉得赵衡会出兵?”

崔嘉道:“我并无把握,但不妨一试。”

霍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只道:“若是一试倒也无妨。”他心知肚明赵衡绝不会出兵,幽州与雍州的世仇已经结下,以他对雍州武将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答应出兵。且梁朝的耳目就在津平古道上伺机而动,赵衡既然奔着帝位而去,他绝不能耗费无谓的兵力在幽州这方泥潭中,否则即便赢了,他将来拿什么东西去逐鹿中原?崔嘉口才再好,恐怕也很难说服他违背眼前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