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1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3025 字 2021-04-01

霍燕自杀、霍家倒败那一日,距离赵慎之死刚好过去九个月,才短短九个月,却有如黄粱一梦,一整个家族四五代人的繁华与萧条都在其中演尽了。在大理寺暗无天日的牢狱中,霍燕回想起自己不日前还与姊妹兄弟一同在外骑马游乐,不禁感到恍若隔世,黯然沉默良久,他直到此刻才终于理解父亲当初那深沉的眼神是何涵义,但为时已晚。

两个白脸狱吏过来提审,刺啦一声将门拉开,“上堂了,起来吧。”

蓬头垢面的霍燕垂头片刻,还是从地上站起身,跟着他们慢慢朝外走。

霍燕想了三天三夜,没想明白霍家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回想这过去半年多的光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今却好似一声钟鸣大梦惊醒,他思来想去,大约还是那句说烂了的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九个月前,霍家投向京梁士族,双方联手铲除广阳王府,一战大获全胜,赵慎、赵元身死,广阳王府当场覆灭。霍家人提前在回程路上埋伏截杀陆续赶来支援的雍州将领,对方措手不及,前前后后近四万人死于胡马古道,雍州自此陷入长久的内乱。照理说大好开局,志得意满的霍家人却在此时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野心在丰硕的战果面前迅速膨胀,他们没忍住心中的贪婪,朝无主的雍州伸出了手。西北本是三足鼎立的局面,青州桓氏暂时按下不表,霍家与雍州仅仅一水之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眼睁睁看着广袤沃然的雍州却不去分一杯羹,简直天理不容,何况在他们眼中,这本就是自己该得的战利品。

他们要与京梁士族坐下一同瓜分雍州,一人一半,理所应当。

霍家人插手雍州事务的这一年,也是雍州百姓自祁水之变以来最苦难深重的一年。霍家之所以能立足幽州长盛不衰,是因为幽州乃是家园故土,每一个幽州百姓都被他们视作手足,但雍州却绝没有这份殊遇。他们秉承武将世家的传统,将雍州视为自己的战果、私产,重税盘剥雍州百姓,酷刑镇压层出不穷,绞尽一锱一铢用以供养幽州,所谓举一州之力壮大己身,仅仅不过半年多,雍州人

<h1id="chapterna"css="chapterna">115、第115章

<h1>口暗地锐减四成,七月一场旱灾就死了将近十万人,而救命用的粮食却被输往幽州缓解当地灾情,雍州百姓直言不讳:氐人之害不过如此,痛骂幽州人比氐人还要狠毒。

牢不可破二十年的西北联盟一朝之内分崩离析,然而也正是如此,霍家得以力压青州桓氏,迅速崛起成为西北最强的一股势力。那真是霍家有史以来最如日中天的日子,手握重兵左右逢源,与京梁士族的关系迅速升温,其锋芒锐不可当,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那时的霍家人坚信自己已经跨过士族门槛,即将一跃成为梁朝有史以来最强的藩镇势力,千秋霸业就在眼前。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回想起来,能有这种想法简直是不可思议。赵元、赵慎血迹未干,前车之鉴就在眼皮底下,京梁士族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连西北三家并立都如此忌惮,他们又怎会坐视霍氏一家独大?但偏偏当时好似是着了魔,顾不上那些了。

是野心,瓜分雍州带来的惊人回报煽动着野心,将眼前的一切都蒙蔽了。

贪婪与傲慢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它能够令人丧失对周围一切的感知,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本就是危机四伏的死地。天欲其灭亡,必令其疯狂,巅峰过后是一地狼藉,士族的忍耐在无声的打量中终于耗尽,盛京的高官们终于从宁州屠杀的泥沼中抽出身来,喘了一口气,回头仔细打量起西北这片混乱之地,七月份旱灾夺粮的事一经杨玠披露,朝野皆震。

那是去年九月,那正是霍家实力最强盛的时期,霍燕作为霍家新一任的家主,手握雍、幽两州,西北莫不臣服,士族纷纷示好,双方利益输送正热火朝天停不下来,彼此关系蜜里调油,夺粮一事自然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霍燕甫一事发还感到不安,后来见京梁士族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便也很快放下心来,不再多想。如今想来,那原来正是丧钟的前奏,可惜霍家没人能听出来。

十一月,皇帝赵徽下令,专门为八十七岁高龄的霍荀加赐九锡。所谓的九锡即为包括车马、锦衣、鼓乐、斧钺、雕弓、朱门、纳陛、鬯在内的九种珍贵礼器,历朝历代加九锡都是位极人臣者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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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的奖赏,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彼时霍荀已经糊涂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每日只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霍燕于是代父亲率家族众人进京接受封赏。

然后等他们春风得意地进京后才惊觉,等待着自己的并非是九锡宝器,而是士族悍然亮出的屠刀。

刚调回盛京的杨玠坐在明镜高台上,一字一句清楚明白道:“霍家众人,滥杀无辜,触犯国法,今以罪下大理寺狱,着命三省同审。”

还未等惊讶的霍家人反应过来,全家瞬间一网打尽,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这摧枯拉朽的画面与九个月前广阳王入京何其相似,原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霍燕,时至今日,你可认罪伏诛?”

质问的声音犹如天罚般响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霍燕停下回忆,重新抬头看向大堂上披坐着的三省官员,阳光灿照下,那一张张脸走马灯似的扫过去,他仿佛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锁链被往前拖拽两步,他慢慢走到了阳光之中,沐浴着那层金色的阳光,平静地陈述道:“是霍家对不住广阳王府,士族不可信,西北从今日起,不再是那个西北了。”

主审官提高声音喝道:“我是在问你,你可认罪?不必说没用的。”

霍燕将右手覆盖在心脏的位置上,五指开始慢慢施力,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爆出,鲜血渗出来。大家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都皱眉盯着他瞧。他抬起另一只手,压在同样的位置,嗤的一声,他用手刺入胸膛,这是一双曾经能够拉开九十二斤重弓的手,而今他扯住两扇肋骨,当着所有人的面,往两侧掰开,那骨肉撕开的粘稠咔嚓声令人毛骨悚然,鲜血在缓慢流淌。

他低头将右手插入胸膛,刺啦一声猛的拽出来一样东西——心脏。

滴答,滴答,两声,鲜血掉落在地上。他手中抓托着那颗黑色的心脏,一双黑红的眼睛看着堂上的人,此刻无声胜有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呆愣在堂上的主审官郑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叫道:“抓、抓住他!”

禁卫一拥而上,霍燕的手被打掉,那颗心脏砰一声摔掉在地上,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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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里滚了两遭,撞到桌角才停下来,而还维持着原来神情、动作的霍燕则是早已没了气息。霍家的头狼,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还是展露了其原本该有的血性。一大群人围着那具尸体看了很久,均没出声。

此刻千里之外的幽州,曾经热闹的家宅而今空空荡荡,金银瓷器早已被一扫而空,落满了枯叶的走廊中不见一个仆人。年迈衰老的霍荀一个人靠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霍家人曾经用金绳一圈圈缠绕其树根用以保护其气血,如今金绳早已被抄走,连外层树皮也被尽数砍碎剥下,明明并非落叶时节,那株树却在凋零,黄色的叶子被风纷纷吹落下来。

一报换一报,霍家的那一份今日还掉了,你们的呢?

连一声叹息也不闻,霍荀目不转睛看着那株参天大树,五日后,安静绝食而死。

一切皆按照谢珩的命令在推行,死了一个霍燕并没有在朝中引起太大的风波,其余霍家人照旧按律处置,幽、雍两州则是由当地的刺史暂时接管。午后,收到消息的裴鹤从大理寺赶回来向谢珩汇报,谢珩正坐在书房中,对着那门外的昏沉的竹影默然沉思,在得知霍燕当众自杀后,他什么也没说。

裴鹤补充道:“我打听到霍燕在入狱后,曾经暗中派人托关系找到老丞相,大约是想要向其求救,不过被拒绝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普天下人都能够看明白的道理,唯独霍家人自己看不穿,以谢照为首的京梁士族根本从未真心接纳霍家,这只是一招借刀杀人的阳谋罢了。广阳王府既灭,第二个就该轮到霍家,暂时留着没动并非出于忌惮,而是想要利用霍家挑起西北对立,建立仇恨壁垒,绝了从此西北相互联盟的希望。而一旦真的等到那时,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的霍家人其下场可想而知。

谢珩此刻出手是为了保住西北残局,霍氏背叛雍州,凌虐百姓,自取灭亡,非人能够救之。不明所以的霍家人却还沉浸在过去的春秋大梦之中,心中抱着向谢照求援的希冀,却不知谢照才是真正想将他们斩尽杀绝的人。当霍燕在漫漫的囚禁生涯中,终于领悟到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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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相时,他这才如梦方醒,霍家不过一颗利用完的弃子,从指染雍州时便没了活路。霍燕虽然政治智商不够,可骨子里的武将血性倒还没有泯灭,在最后一刻终于大彻大悟,他以最惨烈的自杀方式向西北告罪,同时对谢家表明其决心。

——会轮到你们的。

这是霍氏对谢家的诅咒,正如霍燕的儿子霍亮在狱中所嘶吼的那样,“谢照!谢珩!你们谢家人过河拆桥,我们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着瞧吧,等着瞧吧,报应会到的!”凄厉的谩骂声笼罩在盛京城的上空,甚至没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注意到了也是嗤之以鼻,除了一个人。

真正的政客对于局势有种洞若观火之感,谢珩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场九个月前从王城中烧起来的黑火还远远没有停止,甚至暗中愈演愈烈了起来,仔细听甚至能够发现那大厦将倾时的清晰崩裂声,没人知道下一刻风还会带着这场大火会往哪里吹去,但支撑着这座大厦的栋梁确实早已经沐浴在火焰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