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御医过来看看？”

李稚抬头看了眼门外的天色，“算了，今晚光明宫还有夜宴，明天再说吧，不是大事。”他重新打起精神，深吸口气，翻手合上了手中的文书。

萧皓见他面色还算正常，的确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重新放下心来，又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去准备车马。萧皓离开后，李稚一个人坐在堂前，忍不住再次拧了下眉头，他抬手端起案上的杯子，灌了口提神的参茶，含在嘴中半晌，但那种昏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是李稚此生赴过的最不知所谓的一场夜宴，若说下午他只是精神恍惚，那到了宴会上，喝了两杯酒后，他整个人则像是梦游，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连大理寺的同僚与他打招呼他都有些反应不及，盯着对方看了半天，令对方深感不知所措。

李稚担心自己喝醉，但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上免不了喝酒应酬，觥筹交错间，他浑身开始冒热汗，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握着杯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去，掌中的黄色酒杯一点点生出琥珀亮光，形状也逐渐发生改变，最终变成了一朵金色的花，这奇异的景象看得他目不转睛，再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望着他，他后知后觉地看向座上的赵颂。

赵颂已经连喊了李稚数声，可李稚盯着手中的杯子始终不肯抬头，仿佛看得入了迷，她笑道：“瞧瞧，这还没喝多少，已经醉了吗？”

众人笑起来，李稚也慢慢笑了，低头再看，手中仍是一朵盛放的花，一阵风吹了过来，金色花瓣在掌中片片凋零。有人劝他多喝酒，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过来，李稚似乎有些怔住了，手中的杯子砰一声掉在了地上，眼前的画面波动了下，忽然他哗的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案上的酒壶瓷碟全被带倒在地，众人惊得一齐看向他，连素来处变不惊的赵颂都愣了下，甚至忘记了出声喊他。

“怎么了这是？”

“是喝多了吧。”

等走出园林时，李稚已经浑身都是热汗，眼前冒出一团团刺眼的光亮，周围的亭台楼阁全都笼罩着朦胧发光的雾气，他整个人好似是走在幻境当中，逐渐看不清前路。公主府的侍从见到他浑身酒气，忙上前来搀扶他，却被他抬手阻止，他稍微清醒了些，低声问道：“萧皓呢？”

萧皓正在清池边与刚刚被李稚吓到的大理寺官员聊天，对方生怕自己是有地方得罪了李稚而不自知，专门找到萧皓打听，萧皓听得莫名其妙，他也不认识对方，被对方纠缠得有些不耐烦，冷着脸敷衍了两句，随即听见长公主赵颂传召自己，他抬腿往亭子的方向走，正好与前来找他的侍从擦身而过。

李稚这边已经出了公主府的大门，迟迟没有等到萧皓，他眼前全是走马灯似的奇妙幻觉，层出不穷，给他都给看愣了，趁着最后还有一丝清醒，他决定先行回府，却一时没找见自家的马车与侍从，好在这里离晋王府也不远，他想直接走回去。可公主府的侍从们看他这副浑身酒气、话都说不完整的样子，哪里敢让他在深夜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忙替他去安排马车。

侍从们停不下来的叫嚷声让李稚愈发头疼欲裂，他歇了半晌，忽然推开了那些拉拽着他的手，一个人往外走了，侍从急忙想要跟上去，却被他所制止。

离开了公主府，走出巷子后，刺耳嘈杂的声音消失，李稚终于感觉浑身轻松了些。

他按照记忆继续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方向。他停下脚步，忽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前后左右漆黑一片，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脚下踩着的仿佛不再是实物，天地万物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唯有胸膛中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且越跳越快，持续了一整天的疲倦怠懒顿扫而空，身体中像是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从中生出了一股不可自抑的狂热，同时又感到了一股没有来由的悲伤，两种复杂而剧烈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了。

他想要找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只能继续站在原地，有透明的光从头顶降落下来，他慢慢抬头看去，却看见了无比灿烂瑰丽的一幕，天空中下起了金色的雨，点点滴滴，越下越大，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脸。他浑身都没有力气，但魂魄却像是骤然飘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低下身去，右手一把撑住了地。

他想要站起身，却提不起任何力气，眼前的画面彻底模糊。

相较于长公主府通宵达旦的宴饮作乐，清凉台这段日子却很是清静，家家户户都停了夜宴，一到夜晚街上就没了人。深夜，谢珩从懿国公府出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下得还不小，溅落在地翻出细碎的水花来，在一片嘈杂雨声中，长街却愈发显得冷冷清清。谢珩回了谢府，车驾在夜雨中缓缓行驶，黑暗中，他静静地思索着。

马车路过玄武大街时，裴鹤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街上似乎有个身影，却因为暴雨和黑暗而看不分明，他勒停了马，示意身旁的侍卫过去看看。不一会儿，侍卫回来了，他和裴鹤说了两句话，裴鹤闻声忽然又看了眼过去。

李稚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右手撑着地，浑身的力气已经耗尽，垂着头站也站不起来，任由雨水浇落在自己的身上，借此来换取片刻的清醒，但眼前仍是接连不断的奇异幻觉，他只有一两个瞬间才能想起自己是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身边，侍卫手中提着明灯，不一会儿，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来人停下了脚步。李稚被光亮所惑，慢慢地抬起头看去，他看不清对方的脸，雨雾模糊了一切，他只能看见对方身后映出的那团冷清的光。

谢珩垂眸看着他。李稚撑不住，重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些，他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从脸上落下来，长街的夜雨下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湿透的、无家可归的小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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