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在邺城人人听到“江匪”二字,难免怵惕恻隐,却不料叶玉韫开口,对那些歹人并无过多不满,反倒有替他们开脱的意思:“江匪虽是匪类,却也是生计所迫逼不得已,他们有他们的道义,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见便见了,有何值得我畏惧?”
“可是他们会抢夺你的财物!若是你不听话还有可能被杀!即便是听话乖乖交出了,他们还有可能想着怎么卖你换钱!”情绪激动之下,她不经意扭动了下脖子,虽立马又将头低了回去,可敷药处还是传来一阵沙痛,痛的她低嘶了两声。
这时她才恍然想起,上辈子难道这些江匪没出现过么?
不,应当是出现了,只是那时她被歹人追至悬崖上,本就吓得魂惭色褫,三宝他们才没敢再提这些的。如今想来,当时穷追她不放的那些歹人,未必就是没领到赈米而暴怒的灾民,也很有可能是江匪所扮。
这样许多事就说得通了。
那些江匪先混入灾民中假装领取赈米,再借机闹事制造大规模的混乱,同伙则趁机入茶楼酒肆进行抢劫。路人自危,一时想不到报官,等官府的衙役们来了,他们早已盆满钵满的走人了。
苏锦墨想通了这其中关窍,不禁要为布此局之人喝赞。她才来邺城三日,就被对方算计进了局中,想不到江匪里也有此等智慧之人。
难怪后来这些江匪做大,甚至还组了个“奉月教”,以推翻皇权为口号,对朝廷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若不是奉月教的出现,皇帝那时正值盛年,远不至早早薨逝,让赵崇仓促间登基。
“哎”她莫名的叹息一声,自己也不知是为早逝的皇帝,还是为赵崇登基后含冤入狱的父亲,还是为这举世混浊的世道。
身边传来叶玉韫的轻笑。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刚刚遭遇一场浩劫,若被吓哭他能理解,可她坐在一旁唉声叹气伤春悲秋,他就觉得有些人小鬼大了。他也不欲再同她为江匪之事争辩,便改问起她的情况。
若在寻常,萍水相逢的人问自己家在何处,苏锦墨定不会和盘托出。可此时问她的乃是刚刚救她一命的恩公,她不好藏头缩尾,于是将自己出身如实相告。
叶玉韫得知她是谏议大夫苏赫的千金,连道“失敬”,并对她从京都特意赶来邺城发放赈米的义举大加赞扬。
两人一来一往闲叙了会儿话,苏锦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快到了,便问他能否回去?叶玉韫说帮她检查下伤口情况。
草药膏早已在她脖颈后凝固成型,此时便是她想扭动脖颈也如被一块铁皮箍着,幅度有限。故而她只能低着头,撩开长发露出脖颈。叶玉韫俯身过去打算为她揭开覆布。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她身后有条小青蛇正吐着信子靠近,虽一眼便知并非毒蛇,但姑娘家对这种东西多是畏惧。故情急之下,他自身后一把将苏锦墨抱起,移至另一侧。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让苏锦墨心中一慌,不由惊呼。然而她的惊呼声很快被另一声惊呼盖过,同时传来一阵乱石滚落的动静!
叶玉韫遁声回头,见不远处的孤崖上,有一人正悬空而吊!乱石自他脚下滚落,坠入下面的深渊,而那人只徒手扒着一块石头,摇摇欲坠,险之又险!
…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赵景焕独自立于崖边,霁青的梨花袍摆纳着春风,猎猎而舞。云肩的绣样精致繁复,虽依旧是件燕服,照比上一世的那套却要讲究许多。
上一世他不知会在此处邂逅佳人,故而穿着随意。这一世他心知肚明,便马虎不得。
不得不说,北山的风光极好,放眼望去葱翠扑面,轻轻吐纳花香萦鼻。若是人有烦忧,置身于此便可荡涤心灵,一切烦忧烟消云散。
奈何此情此景,赵景焕却畅快不起来。
他从晓色初分就打马上山,为显自己格外英武,屏退了贴身侍卫,打算先凭自己的功夫英雄救美,实在不行了侍卫再上。可他一直站到日薄虞渊,还是没有等来落难的苏锦墨。
追她的那些歹徒呢?他还从没有任何时候似此刻一般殷切的,在期待一群歹徒的出现……
就在赵景焕已等的灰心丧气的时候,隐隐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遁声望去,见是一个白衣男子打马经过下面的山谷。
因着此处景致已从早看到晚属实没什么可看的了,难得来个活物,赵景焕便盯着那个过路人看了一会儿。结果见他行了一小段后突然驻身下马,这时才发现马背上竟还驮着一个女子。
赵景焕亲眼见那女子从马背上摔下来,眉头微皱,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待那女子爬起,侧过身来,他终于看清了,那不是苏锦墨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