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墨迟疑一瞬,然后接住他的手,被他略使力道一拉,便顺利骑上了马背。他将缰辔猛振一下,催马狂奔。原本有些畏怯骑马的苏锦墨,在他双臂圈出的一小片天地里,竟意外觉得安全无比。
凭着苏锦墨的指引,加上追月的能干,二人很快停在了一座三进宅院的大门前。锦墨下马,邀叶玉韫过府一坐,叶玉韫却道不想麻烦老人家,将她安全送达,便打马离去。
目送恩公的背影出了巷口,苏锦墨这才转身叩门。
来开门的是她的丫鬟碧螺,见是自家小姐回来,先前还红肿的双眼立时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小雀似的迎出来,激动的拉着苏锦墨的手:“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把三宝骂!”
锦墨知她先前定是为自己的失踪焦灼,于是反抓过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放心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说着转了一圈儿,却特意掩藏了受伤之处。
她的长发如黑瀑一般倾泻在肩上,完美的遮蔽住后颈,又不显刻意。是以碧螺并未察觉出异样,只将心彻底放踏实,主仆二人一并入了院子。
回房换衣的功夫,碧螺告诉锦墨,今日三宝他们费劲心机才甩掉的灾民,之后却找不见她,不禁心焦不已。于是一行去报官,一行走街串巷的找,找至天黑也没见人,这才跑回来看看是否已自行回府了。得知尚未归府后,三宝手足无措,碧螺也斥责他看丢了小姐。谁知这厢正埋怨着,小姐就自己回来了。
碧螺又说这事还未敢告知老夫人,生怕她老人家上了岁数受不住。
锦墨极满意碧螺的处理方式,抬起一根手指在她脑门儿上宠溺的戳了下,夸奖道:“做得好”边合着外衫出屋,边又叮嘱道:“既然外祖母不知此事,那之后也莫要再提,徒惹她后怕。”
碧螺道是,迅速取了方干净帕子,从桌上打包了两块米糕,追上小姐递过去:“小姐错过了晚食,不如先吃点这个垫垫吧?”
才来邺城三日,碧螺便看出陆老夫人虽慈祥,却也善说教。每回小姐去她房里晨昏定省,都得呆足半个时辰才能出来,今日赶上小姐未回府里用晚食,只怕又得听上一卷天书才能回屋。
知碧螺周全体贴,锦墨欣然接过米糕,在廊上边走边食。路过中庭时,她忽地驻足,站在游廊上看院中忙碌景象,不由微微纳罕。
外祖母带着两个儿子的家眷一同过日,下人虽精简,也总有十余个。这会儿便是阖府的丫鬟婆子小厮皆聚在中庭,大晚上的点着灯,一人抱着一个大木盆,排成两行,在庭中搓洗衣服。
“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么?”锦墨不解的问身边碧螺,心想难不成邺城还有什么她不知的奇怪风俗?
碧螺拧着细眉摇摇头,却是跟她一样疑惑。
站在廊上歪头看了一会儿,锦墨手中的米糕也已吃完,拍拍手上的残渣,便继续往外祖母的院子去了。
外祖母的寝房点着灯,碧螺停在门外,单锦墨一人进去。
外祖母是个单看外表便觉慈祥的老人,七十有六,平日里拄一根梨木杖,体态微胖,阙庭高隆,一看便是长寿多福之相。若说像谁,那便俨然一尊蓄发剔须后换上女装的寿星老。
换墨入内时,外祖母正在佛龛前跪拜,听见她来也未急着起身,依旧阖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的祷诵着。凤眼菩提在老人家的右手指间一粒粒捻过,不疾不徐,未受外界半分影响。
锦墨虽听不清那含糊口辞里具体说的什么,但依稀可辨是为洪灾之事祈求佛祖的庇佑。
等了一会儿,见外祖母终于停下诵念睁眼,锦墨知她是拜完了,于是乖巧的上前将她扶起。外祖母一手拄拐,一手被外孙女搀着,面上泛出幸福光彩,连纵横交错的纹路都一时间好似变得舒平。
一边扶着外祖母往座上去,一边娇声问起:“外祖母,刚刚我过来时见阖府下人齐刷刷的在庭院里洗衣晾晒,不知可是有什么讲头?”
陆老夫人爽朗笑了两声,落座后拍着外孙女的手慈爱道:“你小小年纪就知为邺城的灾民们做事,我一大把岁数的人又岂能只顾着自己?不过下面的庄子都淹了,若不是这间院子起势高,只怕仅有的一点囤粮也要被大水冲走了。如今,我是拿出不多余的米粮来赈济了……”
老夫人说着,眼中闪过一瞬的沮丧,不过很快又枯灯复燃般恢复了神采,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别的力还是能使上一些的!”
老夫人抬手指了指自己床上堆叠如小山的衣物,道:“这些,还有院子里他们正洗着的旧衣裳,我打算都捐出去。听说沿江的几个村子受灾最重,非但没了田地,连屋舍和日常用物都叫大水给冲跑了。许多人衣不蔽体,还有本该在襁褓里的娃娃因着没衣物包衬,在夜里冻死的……太可怜了。”
老人家眼中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