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一开始还因为沈括话里的“晚上不太平”而提心吊胆,而后在夜市上搜刮了三个摊位的美食,就完全放下了提着的心。果然时代在进步,可享的乐子太多。毕竟史上一些朝代是有宵禁制度的,那样得少多少逛夜市的乐趣?她一路踏着璀璨的华灯,回了猫的馆。
馆的正门没有锁,且前堂没有人,所有的灯都熄了,视线所及一片黑。姜晚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将屋外的月光也拉扯进来,和馆内漆黑的边界混淆在一起,这才轻车熟路直接摸去后面。
小院在夏夜里格外清亮,但院儿中央的地面上却透着朦胧。烟气自下而上升起来,地上已经袅袅娜娜铺了一层。没有想象中的呛人,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阵冷冽的薄荷香,青石铺就的小路绕过院里那张长桌,因为烟气的笼罩,浸着的路面要矮下去一些。这一次,这个院里没有一只猫,甚至连阿球那个无处不在的鹦鹉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回来了?”
沈括正在原木长桌后摆弄着什么东西,瞧见她迷瞪的双眼盯着自己脚边的紫砂筋纹笔洗,弯腰涮了涮手里拿着的兔毫笔头。
笔毛在清水中舒展开,沈括站起来的时候就顺势侧头咬上笔杆。空出的两只手都没闲着,一手调弄钛白,另一手从龙头衔珠的笔挂上取了支小楷笔,在半只巴掌大的墨碟上匀墨。
姜晚走近几步,看见青年微颔着白皙的脸,漆黑的额发打落下,右眼的泪痣瞬时艳冶起来,像是谁蘸了一抹血擦过,白的是肌理,红的是血。
她张了张嘴,不知是惊异于眼前的景,还是缭绕的烟,抑或是这个在白宣上作画的青年。
沈括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姜晚的失神,取下了嘴里的笔杆,语气颇为淡然,“看傻了?”
姜晚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她举起食指移到自己的右脸点了点,“我是想说,你这儿流血了。”
沈括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她,言简意赅讲:“颜料。”他说完这句后,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黄铜镇尺压着的白宣上,此刻倒是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神情严肃,仿佛在绘制着什么恢弘的巨作。
姜晚走近几步,这才发现桌腿处除了那个紫砂筋纹笔洗,还有个如意云纹钟形壶和与之配套的茶具。大概是沈括嫌弃这些玩意儿占地方,干脆全部挪到地上。
钟形壶把手上随意别着一支青烟杆,烟锅还烧着,这应该就是小院烟气的源头。姜晚眼疾手快地把提手上快要栽下去的青烟杆扶住,蹲下去捣鼓了半天也不能达到之前的平衡,她干脆把那烟杆抽出来攥在手里,探了探壶肚儿,还是温热的。正好借花献佛,她这才拿了个挨得最近的茶盏,在站起来的过程中倒好了半杯茶,一手夹着那烟杆,仍困难地用双手捧着,顺势向沈括挪近了半步。
“领导作画辛苦了,这茶水温度正合适,您尝尝?”
沈括没接她的茶,而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我这画如何?”
“领导的手笔,自然是上品佳作。”姜晚答得那叫一个顺畅。
“是么?”沈括的尾音拉得很长,左脸转过来对着她,月色的映衬下,那艳冶的容貌十分扎眼,似乎是一只在午夜间例行蛊惑路人的山妖。
姜晚没有这样的被压迫的体验,只觉得青年漆黑的眸光,比夏夜的月色还要清亮。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诘问,后颈总有股凉气习习而上,她余光瞄了一眼那白宣,见那半生熟的纸面上竟是空空如也。
合着沈括这丫的画了个寂寞?
姜晚将茶盏往长桌空着的地方一搁,尬笑着挠了挠头,这动作和焦宇牌挠头同出一辙,她几乎怀疑自己被传染了,饶是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我看领导还挺有雅兴的,即便还未落笔,便已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她这话说得凛然,为了表达诚意,眼睛也睁得比往常大了些许。
沈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吹捧,面上依旧没有起伏变化,而是从她手里抽走了那青烟斗,烟锅滑过她的拇指和食指间的虎口。
姜晚手上的皮肤因为温度骤然间提升,被灼烧感刺激地缩了一下。
沈括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没有主动道歉的习惯,抬了抬眉毛,视线便重新落到桌上铺着的白宣上了。
姜晚心中已经奔腾过一千只炸毛的猫,但是为了寄人篱下的这一晚,仍是力图把狰狞的面孔恢复到平静如水的状态。
“我先去睡了,领导也早点儿休息。”姜晚飞速说完这句话,几乎同手同脚往上次屋子的方向挪。
在她迈着正步往东北方快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沈括的声音,“立定。”
姜晚转了转迈进屋子的一只脚,惜命地挪了回来,就知道沈括不会这么好心收留她,这是临了想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