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冷厉,全没有端庄姿态。
她急促的喘息着,咬牙切齿的说:“若不是志行非说女子需得守住贞洁,我的嫱儿又怎么会被族老活活吊死在房中。这混账东西,不但害死了我的女儿,还拉着我的儿子守城,全都死在抚州!我今日孤苦,无一丝血脉在世,全是薛志行害得。”
“老祖宗您别气了。大老爷心里还是把您当成亲娘一样孝敬的。”田嬷嬷又是喂水又是拍背,总算慢慢顺了薛老太太的气。
可薛老太太却依旧神色恹恹的,再没什么精神头了。
她随意道:“薛志行的结发妻子一直无子,没办法才把陪嫁给了薛志行生了怀佐那孩子。可吴氏把孩子抱过去养了五六年,也没把怀佐记在自己名下,可见心里根本没把怀佐当亲儿子,教养得果然不用心。等吴氏没了,我进门生下明光、明轩兄弟下,怀佐跟着他姨娘已经又过了三五载的,早就记事了。之后这么些年,我虽然没亏待他,但他和我心里都清楚,我生下来的哥儿们活着,就没他借掌家业的事情。后来嫱儿的事情,他姨娘被卷进去,薛志行那禽兽不如的伪君子让人捂了他姨娘的嘴,人没了连个理由都不给。”
“我啊,让人好好葬了他姨娘,和嫱儿埋在一起,庙里点长明灯。那不是我心善,我只是觉得这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嫱儿胆小,他姨娘也是个老实懦弱的,不如结伴一起,免得孤苦害怕。”
“后来天下大乱,抚州破城,明光、明轩兄弟俩守城没了。庶出的哥儿里,除了怀佐还有三个,都是我陪嫁丫鬟所出。我知道挑哪个都会孝顺我的。但兵荒马乱的时候选个孩子当家主,就算再好控制又有什么用。我不需要借着庶子耍老太太的威风。既然怀佐已经在外面行走许多年,结交不少人脉,索性就把他记在我名下,让他名正言顺的掌家。”
薛老太太不当回事的评价:“怀佐虽然在女色上昏聩,但到底大事不糊涂,我索性也就丢开不管这内宅里面的四五六,只管吃香喝辣,当个厚道老祖宗。活成什么样啊,全是女子自己的本事和缘法,我大约就是命中没有子女缘分吧。”
薛老太太自我安慰一通,还是放不下孙嬷嬷嘴里的戴姑娘,情不自禁追问:“戴姑娘真和嫱儿生得一模一样?”
“虽然不能说分毫不差,但也至少像了八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就在嘴角后面这里,一个小梨窝,姑娘的梨涡不也是这个位置么。”孙嬷嬷连说带比划,当手指点在唇角后面一寸位置上的时候,薛老太太彻底坐不住了。
“这也太巧了,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薛老太太激动道,“快让人去问问,还有哪些人家在庙中借住,赶紧查出来,我们改日上门去拜会一二。若是家境相当,我做主把她聘回来;若家境不好,就是花钱认干亲,我也得把她留下来。”
“老祖宗,瞧你说的,能在洪福寺落脚的,哪个家境会差。”孙嬷嬷当即笑了。
薛老太太一本正经瞎猜:“穿得好、跟着丫鬟的也不一定是家里的姑娘,还可能是伺候姑娘、太太、老太太的主事大丫鬟。不管是不是嫱儿投胎了来找我,我也不能让长得和嫱儿相像的还在在外面吃苦。趁早打听清楚了领回家,我也就安心了。”
“对了,玉姐儿的房间怎么被安排到倒坐房了。她是薛家嫡长女,难道既不配睡在里间?把正房边上的东耳房收拾出来,让玉姐儿搬过来,陪陪我这孤老婆子。”薛老太太一撇嘴,翻了个白眼,“小姜氏真不愧是外室养的,除了能生,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丁点正房太太的架势。”
田嬷嬷赶紧补充:“我派人问过了,太太要和老爷一起住在东厢房,西厢房一面做了书房给少爷们学习用,另一面做哥儿们的睡房。”
“小姜氏不也有个女儿?难道要莹姐儿跟着玉姐儿一起睡在倒坐房里不成!”
“太太在东厢房留了一间屋子给二姑娘,说二姑娘年纪还小不碍事。”孙嬷嬷把自己问到的情形给薛老太太一一说了,“老奴去问的时候,太太抹着眼泪儿说,已经派丫鬟送了今年新兴花式的夏纱过去,让玉姐儿身边的丫鬟糊窗子。没想到丫鬟婆子们不懂事,竟然直接把纱布收起来了,宁可让外面人看了玉姐儿的容貌去,也不肯把布料拿出来糊窗子。”
薛老太太眉心拧出个个疙瘩来,“纱布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往东厢房扬扬脖子,很不满意的说:“玉姐儿身边的大丫鬟连年跟我说,今年夏天给玉姐儿做衫子的布料发完了,她去跟太太禀报了几回,太太总说再等等再等等,结果今天送来的纱布又轻又软,如烟罗一样透气,颜色又是玉姐儿说过喜欢的玄青色。送布料的丫鬟还把话说的不清不楚的,数量与往年做衣裳的布料匹数一样,连年就误会是给玉姐儿裁衣裳用的料子,一股脑收到箱笼里面了。”
小姜氏确实做过故意在路上把沉甸甸的布料送到玉姐儿房里,给继女增加出行困难的恶心事,难怪连年直接误会了。
“连年已经从行礼中取了旧布,正糊窗子呢。”
其实洪福寺的客院里面,窗子都糊了布料,只是布料陈旧不好看,许多富贵人家前来投宿,嫌弃难看没有脸面,将旧布拆了换上自家的新料子凸显地位。
薛老太太听得心累无比,干脆摆手:“行了,别让她们折腾了,大晚上的,让人直接把箱笼抬过来,都搬到东耳房去,玉姐儿这几天跟我住一个院子。”
有了薛老太太发话,碧光院重新动起来,薛家正在温书的几个哥儿相互打着眉眼官司,都表现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