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季随行冠礼的日子。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确切出生日期,所谓的年龄也是太医摸骨看牙推算出来的,不是特别准确。
但苏戚还是认真择日,给他定了年纪。
如今季随已经满二十岁了。开春二月,卜筮吉日,择宾客,行冠礼。
按理说,最适合为季随加冠的人,是为师为父的薛景寒。但薛景寒早已亡故,便由苏宏州接过这一责任。
季随端坐在屋里,身上穿着天青色的礼服。外头闹哄哄的一片喜乐,唯独他的内心平静如死水。
轻巧而又匆忙的脚步声靠近。房门啪地打开,桃红色的小小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哥哥!”
苏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明明只是几天未见,季随的相貌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温润的眉眼变得深邃,平白多了几分冷意,面如白玉,神色淡漠,薄削的嘴唇微微抿起。
苏酥迟疑一瞬,接着看见季随眸光闪动,脸上的薄冰碎裂融化。
“苏酥。”
他唤她,声音低沉。
“你来看我么?”
苏酥赶紧点头,抓住季随冰冷的手,抽抽鼻子解释道:“我来看你呀,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月霜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季随倾身抱了抱苏酥,什么都没问。
“不着急,回来再说,好么?”
他站起来,牵住了她的手。
“现在我得去宗庙了。”
“去做什么?”苏酥问。
“今年我满二十岁
要行冠礼。”
冠礼!
苏酥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这个,前几天爸爸在书房提到加冠之事,说这是男子一生中特别重要的成年礼。
“加冠是不是要取字?都定好了?”苏酥着急得颠三倒四,“爸爸给你取了字,你知道吗?爸爸叫薛景寒,你是我哥哥……他没过世,和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又生了我……”
季随不愧是季随,竟然在这乱七八糟的讲述中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给我取的什么字?”
季随轻声问道。
没人知道,说这句话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逐光,追逐的逐,光亮的光!”
“是么。”季随喃喃自语,垂下眼帘,“真好听。”
他带着苏酥,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这孩子的身份。进宗庙,行冠礼,将所有的仪式进行一遍,聆听宾客们的祝贺和赞美。
整个过程,他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意。然而这笑意仿佛是个虚假的壳子,瞧不出半分真实的快乐。
苏酥躲在人群里望着他,有些无措地揪扯自己腰间的丝绦。
她可能来得不凑巧,即便为季随带来了喜讯,对方也不觉得高兴。
如果,如果换个时间,把这些事情说给他听,是不是效果更好?
苏酥不知道。
…
忙了大半天,晚霞漫天之时,季随回到家宅。
他的确有了自己的表字,的确也是称作逐光。苏酥问他:“是苏爷爷取的字吗?还是临时改的?”
“是临时更改。”季随解释道,
“我事先和外祖父商议了下,说这是父亲生前为我取的。”
他编了个小小的谎言,声称薛景寒早已为他取字,只是把写有表字的纸藏在了书房暗格里,今日才找到。
苏宏州不疑有他,欣喜地采纳了改字的意见。
从今日起,季随亦称季逐光。
苏酥试探着问:“你不喜欢这个叫法吗?”
季随笑了笑,反问她:“为何这么想?”
“因为你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苏酥皱着眉头,不藏不掖地讲述自己的心里话,“今天我一直在看你,你就没有真心笑过。”
“我不是不开心。只是听到了太多震惊的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他抱起苏酥,转道去书房,“外头冷,进屋烤烤火,你再跟我说说,好么?”
说说父亲的事。
母亲的事。
他会尽力相信她所说的故事,然后逼迫自己接受。
接受他与他们之间是生离而非死别,接受他们还活得好好的事实。接受这令人欢喜却又饱含酸涩的真相。
接受自己……依旧被抛弃的现实。
如果苏酥得知季随的想法,定然要气得跺脚喊叫,告诉他别乱想,你根本没被抛弃,只是两个时空无法自由穿梭。
可在季随看来,这和抛弃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