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再来蛊惑我。”薛景寒注视着沉沉黑暗,任凭雨水滑落额角,“巫夏,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于公,天真愚昧,活该栾陵灭亡;于私,胆怯傲慢,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你什么都做不到,为何将希望寄托与我?要我复辟栾陵,又想我继续爱她……”
对方没有接他的话。
昏暗雨夜里,渐渐显现出熟悉的身影。青色的衣袍,垂落袖间的苍白手指。再往上看,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容颜。
五官似画,眸光清冷,然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头发是夜似的浓黑,不见一丝雪白。
薛景寒无法再说什么。
「你真的认为,这几年的相处与爱恨,皆是巫夏带来的影响?」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子问道,「季夏,你这么看轻自己?」
雨声淅淅沥沥。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即使一开始的相遇,始于前世执念。难道后来的经历,与你无关?」
「你为何爱她?」
「为何恨她?」
「为何答应她向前看,为何想要活下去?」
「季夏,你何时才能找见自己?」
薛景寒张嘴:“我……”
出声时,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回过神来,自己依旧坐在颠倒寺后山的亭子里。阳光温暖明媚,满山绿意婆娑。
小沙弥沿着山路走过来,道:“施主且随我来,住持醒了。”
薛景寒撑着石桌站起身,颔首道歉:“劳烦你白跑一趟。我这就回了,不必打扰他清净。”
小沙弥笑了笑,并不意外:“他也说施主聪慧,自能解开困局。”
薛景寒没应声。
颠倒寺的住持,与他相交不多。当年甫一见面,那人便说他心有迷障,恐踏错前路,须得时时自省,常记仁德。
他没有什么仁德,也不觉得有别的路可选。深陷泥沼之时,苏戚来了。
笑着闹着,对他诉说喜欢,兴致来了击坛而歌,唱道“共枕河山天为被”。在昌宁节送花灯,于晚来馆前带着一身血落进他怀中。她说他不算好人,但她知道了他真实的样子,还愿意拥抱他。
薛景寒想,最起码有一点,他和巫夏是一样的。
他们都贪恋耀眼又美好的事物。
譬如阳雀花,譬如……
薛景寒沉默着下了山,没回薛宅,而是转道来到落霞庄。
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单只是回忆过往,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忘记审视自己的情感,或者说,他下意识否认了那些东西。不管颠倒寺的对话是臆想还是别的,总归提醒了他。
杀戈目送薛景寒走进酿酒的院落,犹豫许久,出去又回来。
“也许大人需要这些。”他将厚厚的书信堆放在地,“先前没拿出来,是担心大人将其损毁。”
因为头痛发作,薛景寒已经砸坏很多物件了。杀戈怕这人以后会后悔,干脆将这些书信收着,一直没拿出来。
“我知道了。”薛景寒听得出杀戈话里的提醒,“为何现在决定给我?”
杀戈低声道:“大人看着轻松了些。”
薛景寒流露出微微愕然。
他之前很不轻松么?
杀戈离开院落。在馥郁的酒香之中,薛景寒拿起一叠书信,翻开来,纸上均是自己的笔迹。
——吾妻亲启。
这是他奔赴栾陵途中,写给苏戚的信。
——夜里惊梦,不复睡眠。恐人事变迁,忘却尘缘,故有此一记。
——太安元年八月初,永安郡,道中休憩。我很想你。
…
苏戚咬着果子在街上行走。午后的阳光有些酷热,即便有斗笠遮着,脊背依旧全是汗。
这果子是路边的婆婆给的,没花钱。她跟婆婆打听了附近情况,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铁铺啊钱庄啊都不需要伙计和护卫,连酒楼客栈也不缺跑堂。
苏戚并不气馁。她边走边张望,遇着店铺就进去问问,非常诚恳地表示除了苦力活儿别的都能做。
可惜忙了大半天,仍然没结果。
唉,时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