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图书馆的阅读室座无虚席,淅淅呖呖发出此起彼伏手指翻开书页的声音,浓郁的学习氛围充斥着整栋大楼。
我走过阅读室,转过白色墙角,空间陡然开阔,诺大的楼层显得人们渺小起来。厚重的实木书柜一排排在眼前立着,排里行间淡淡地散发着书香与木头的原始气味。同是树木做成的书柜与书在这里终于走到一起,它们也曾经分岔而行,此间想必各自经历了很多事情,或是去了不同的地方,可是,最终在这里,书本静静躺在书柜的臂弯里,对书来说,仿佛这里才是它得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走到综合类图书柜时看到了顾嫣。一袭绿裙子,左手拿着装着屎壳郎的可乐瓶,瓶口上托着书本,右手翻着一本厚度如砖块般的黑色书籍。感觉到有人走近,她转过脸来,将瓶子递给我,就像我是她的一个日常助理一样,连个招呼也不打便又继续埋首书中。
我心里暗觉好笑,什么时候不把我当外人了,真是的。
我拿起被洗得锃亮的瓶子,屎壳郎不再老是团团转了。它安安静静地呆在瓶子里,两个触角在头上不断晃动,悠然自得。发现我在看它,斜睨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倨傲得像个王子——屎壳郎王子。
顾嫣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朵白色小花和两三片小小的绿叶在瓶子底。瓶子居然一下子变得雅致起来,不再冷冰冰。她这么用心,一定以为这样稍为布置一下,屎壳郎就会爱上这个家,这座玻璃城堡。
“它是喜欢屎的好不好!”我侧过脸看了顾嫣一眼,很想这么挤兑她一下。顾嫣认真专注,忘我得简直就像在查看《拉鲁斯百科大辞典》——小洋这个家属真是执着得无话可说。
“快帮忙找找其他书呀,老看着我干吗。”
“什么…”这样也能察觉到我在看她。我赶紧将视线转移到书柜上,觉得糗到家了。
我从中抽出一本《森林昆虫学》,同样厚得可以,仿佛不这么厚重就难以彰显它在学术著作中的地位。不过书柜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将瓶子暂且塞进去,免得一手拿着它,一边还要借助书柜的层板托着书本才能单手翻书。
书里介绍屎壳郎以动物粪便为食,属“鞘翅目蜣螂科”,并没有提到它还喜欢什么人类审美上可以接受的食物。有趣的是,书里说它一天内可以吃掉超过本身体重的大粪。啧啧,真是神郎。就这一点,它就“人”所难及了。我不禁敬佩地瞧了它一眼,它淡定地呆在瓶子里,同时与小白花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好一个谦谦君子。不过两个触角依然没闲着,轻轻摆动。就它,居然能够吃掉大于自己的粪便,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嘿嘿,你是来打酱油的吗。赶快干活啊。”顾嫣瞪着眼数落我。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过头去,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眼睛已经忙着在找下一本书了。
“它只爱吃屎。哪,这里说的。不信你自己看。”我将书递过去,及胸的高度有点尴尬。
顾嫣倒不觉,眼角扫也不扫我,说:“整天让你吃米饭你也会腻吧。我就不信它这么挑食。”
“或者不同的屎有不同的味道呢。”我不服气。
“别说得这么恶心行吗。”顾嫣皱起眉满是嫌弃。她搜索着书架,眼睛不放过每一本书脊。
“自己的粪便不知吃不吃。”我自言自语说道。突然头被书本敲了一下。顾嫣停下来,柳眉倒竖地瞪着我。
“随便说说而已。”
“你不乐意来陪我?”
“不是…。”
“你走吧。”顾嫣生气了。
“什么,我们不一起吃饭吗?你看,快到吃饭的时候了。”
“谁说要跟你一起吃饭,有约了。”顾嫣抬起脸:“下次要约,就早点,队伍长着呢。”她看着我,小下巴微微翘起。
我无言以对,同时如释重负,从书柜上拔下可乐瓶快速塞还给她,然后将书本放回。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地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
“好吧。”我说道:“那再约罗。”抛下这句礼节性的约定,我对她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坐在阶梯教室里,自习下午没听课的《结构力学》。远离本系的阶梯教室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不用和认识的学兄学姐们打着多余的招呼,尤其有时还要寒暄几句。
自习累了,我会抬起头,看看四周的人,顺便扭扭脖颈,松松肩膀。
没一个认识的,真好。我对自己说。
第二次抬起头来,人走了不少。我已经看完了今天的功课,没有教授在台上讲解,确实比较费力。不过,到大学来,比起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会自学的能力,这才是关系一辈子的事。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很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有些事,我好像真的放下了。
我再次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的人都走了,空荡荡的教室变得光亮起来。我站起身,关掉远处的灯光。只剩自己坐位上头的一盏灯,锥形的光线散落在我周围。我像一个被上帝眷顾的人,头顶上罩着白光,一个人继续努力地读书。从《结构力学》换到《材料力学》,从《材料力学》换到《大学英语》。我发觉从没这么精力充沛过,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于功课。假如苦闷的高中有这么用功,清华北大算什么呢?难道是被屎壳郎惊人的食量激发了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见鬼了!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吃饭上课,上课吃饭,然后自习。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学习。仿佛书里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
我想:我已经重新找回了自己。
十一点多,我躺在床上默念单词。宿管阿姨打电话上来说有人找,完了就把电话挂了。这么晚,除了阿东还有谁,干脆上来就得了,不就九楼吗,这么懒。我嘀咕着趿上人字拖,蹬蹬蹬就跑了下去,大热天地,没跑到楼下已经流了一身汗,感觉后背粘粘地。(尽管算日子连初夏都不算,天气却异常的热。)
顾嫣穿着白色热裤,宽松黄色t恤,比我穿得还随意,脚上也弱弱地趿着一双红色人字拖,脚趾细细长长地紧挨着,像一排白色琴键。她手里依然不离那个装着屎壳郎的可乐瓶,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暗藏不轨。
“原来是你啊。”我冷冷说道。
“还能有谁…刚才在干吗呢?”
“背单词。”
“这么用功,想升本啊?”
“找我什么事?”我疑惑地向瓶子里瞧去,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没死啊。”我没好话地说。
“坚强得很。”顾嫣举起瓶子瞧了一眼,嘻嘻笑着。
“找到食物了吗?”我问道
顾嫣摇摇头。
“那还不饿死了。”我急忙从她手里抢过瓶子,仔细看着屎壳郎,有点害怕它有什么不测。这次它在瓶子底转圈,看起来倒是挺精神的。“是不是到了夜晚,它比较喜欢活动了。”我心里想。
“看来没事。”我将瓶子递还给顾嫣。
“有事。”顾嫣嘟了嘟嘴说。
“什么?”我惊问,只见瓶子里,屎壳郎爬得还蛮有力气的,一点也没什么不对。
“它精神着呢,只是显得孤单。你看,动物和人不一样,感到孤独,它就拼命想找朋友,燥动难安,直接表现出来。不像人,越孤独越安静,越不爱说话。”
“它和你说啊?”我看着急不可奈的屎壳郎笑道。
“真的,我放什么它都不吃,就算喜欢吃粪便吧,饿极了那会嫌这嫌那的。可它就不吃,所以我觉得它不饿,是在找伴了。”
“您的意思是说,要给它找个同伴?”我心里怕怕的。
“还能有其他办法吗?”顾嫣看着我,跟小孩似的,一脸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