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回到自己吹不到冷风的角落,盖上厚厚的被褥睡去。
容嫱被推懵了,险些一头撞上桌脚。
脆弱的脊背弯曲下来,好似枯萎的藤蔓,渐渐蜷缩。
狂风吹灭佛堂里的蜡烛,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中,只能听见看守下人粗壮的呼声,还有一阵越发微弱的喘息声。
容嫱睁着眼睛趴在地上,浑身使不出力气,喉咙里像着了火,血液却越来越凉,逐渐结冰。
就好似这黑暗漫长的冬夜。
“小姐?小姐?”
丫鬟急切的呼声越来越近。
容嫱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胸脯起伏,惊疑未定。
香汗晕湿鬓边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
千醉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汗,心疼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半晌,床榻上的美人才点了点头。
抬眼,环视屋内熟悉的摆设布局,是她在容侯府的房间。
容嫱松了口气。
她又做关于前世的梦了。
坐在梳妆镜前,余光瞥见外头绿意盎然的庭院,窗台下的大水缸,里头漂了几片荷叶,才将将结出一个水红色的花苞。
这会子才入夏,离她嫁入相府还有一段日子。
镜中的女子花容月貌,雪腮红唇,眼儿勾着流转光彩。
尤其右眼下一颗黑色泪痣,落在雪白肌肤上,好似名家笔下神来之笔。
“换那支红玉步摇。”
她开口,声音清甜婉转,还带着一丝入骨的柔媚,如人间骊音。
从前容妙儿那伙人,少不得背后说她狐狸成精,靡靡之音。
容嫱甚是羞耻,人前便更不好意思开口,非要说话,也是极尽刻板压制。
如今想想,左右也是要被说的,何必在意那些个碎嘴玩意儿。
丫鬟千醉愣了愣,翻了半天,才在首饰盒的最底层找出一支红玉步摇。
那颜色美得艳丽,平日里,断然不会被小姐瞧中。
穿上百蝶穿花云缎裙,戴上红玉步摇,眉间描一朵红色桃花。
千醉怔愣了半天,险些认不出来眼前美艳绝伦的女子。
自妙儿小姐回府,小姐日渐憔悴,莫说精心打扮了,便是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容家人不快。
外头说的就更难听了,什么草鸡终究变不成凤凰、什么鱼目难比珍珠。
她真该让那些嚼舌根的来看看!
她家小姐绝对当的起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
容嫱看着镜子,恍然哂笑一声。
她都忘了,原来自己也有副好皮囊,且大抵是唯一完全与容家无关的优势。
“小姐……”千醉想起什么,试探道,“赵公子好像来府里了,您……要去见见吗?”
说罢悄悄看着她脸色,心里直打鼓。
自真假千金一事闹开后,相府那边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不少。
明眼人都知道,容嫱怕是迟早要被退亲。
毕竟谁会放着真的不要,去娶一个冒牌货?
容嫱眼底掠过一抹冷漠,面上却是微微笑:“赵公子登门拜访,我自然要去。”
赵顷这么一大早登门,除了婚约,她想不到别的缘由。
想起前世受过的苦,被污蔑中伤的愤懑无力,看着丈夫与人苟合的气愤屈辱,识人不清的悲惨后果。
还有死前呼啸而入的寒风。
容嫱一阵后怕。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这个亲,一定要退。
前厅里,容夫人正和赵顷说话,不时捂着嘴笑,像是对这个准女婿格外满意。
她身边站着容妙儿,锦衣华服,珠钗满头,偶尔笑得花枝乱颤。
容嫱进门,便瞧见她正含羞带怯地望向一旁的赵顷,暗送秋波。
前世二人能勾搭到一起,怕也不只是巧合。
赵顷侧目,便见一抹明艳绝色款款而来,不由一愣:“嫱儿?”
容嫱忍着心头不适,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柔柔行礼:“见过母亲,见过赵公子。”
一声客气又疏离的赵公子。
赵顷又是一愣,心里有些怪异。
容妙儿脸色一沉,上下打量了一番,酸溜溜道:“穿得这样好,是要去见你的情哥哥?”
容嫱有些无措:“妙儿,你为何这样说我。”
“我随便说说,你这么激动,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赵顷闻言有些不高兴,毕竟二人婚约还在,可不是当着他的面给他扣绿帽子。
“妙儿休要胡言,我与嫱儿婚约在身,哪里来的情哥哥。”
容妙儿撅起嘴,委屈道:“你们的婚约本就是错的,赵顷哥哥,你方才不是还说,婚事要再商谈么?”
出了假千金这事,赵家确实有意拨乱反正,娶个真凤凰回去,才让赵顷前来试探。
可没想到容妙儿会当着容嫱的面说出来,一时有些尴尬。
赵顷看向容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和温顺娇弱的神色,心底有些动摇。
到底定亲几年,也并非没有一点感情。
气氛僵持不下,容夫人放下茶杯,冷冷道:“容嫱,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
“这么些年,我容家供你衣食无忧,也不算亏待。这婚约,定的是我侯府嫡女,至于你……”
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了。
赵顷皱了皱眉,觉得容夫人话里把他赵家当作抛来抛去的物品,心里不太舒服。
可容嫱对他情深义重,如何舍得放手。
他也不舍得辜负,若能都娶回去,一正妻一平妻,倒也不错?
赵顷眼前一亮,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容嫱。
只见她垂着眸,看不太清眼底情绪,语气倒是平平淡淡的:“容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与赵公子解除婚约?”
容夫人:“不愿意?”
赵顷忍不住道:“这件事……”
“我同意退亲。”
赵顷猛地怔在原地。
他莫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