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招也只瞒得了一时,丹朱还是找上门来了既然丹朱自投罗网,那他就送丹朱一程。他假装被丹朱威逼胁迫,一起到慎行司寻找叶昙,然后叶昙被以机密为由支开。他深谙天界争斗,岂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转眼就去向新帝告密。
他会热诚相助其中自然有他的私心。毕竟如果丹朱厚着脸皮想要回月下仙人之职,新帝念在叔侄一场,说不定真的会将此神职归还于丹朱。那自己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所以丹朱绝不能留在天界。
果不出他所料,丹朱自此再无现身。他不需要知道叶昙和新帝在他走后做了什么,丹朱的下场如何,现在的一切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修魄看着往来的宾客,无聊地吃着席上的水果。
“主人,天界的人怎么年岁这么大?邝露仙子看着挺年轻的,竟也有几千岁。我以为几百岁够老的了,却经常被看作是一个小孩子……真是郁闷。”
叶昙勾起一丝笑意,“我只听说过人最是想返老还童,这乞求早一点长大之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没办法,谁叫我年龄最小呢。”
她答道,“我问你个好玩的问题。你知道怎么才能活得长久吗?”
“活得久?”
“对。”
修魄思索了好一会儿,泄气地回道,“我不知道。”
“所以说你还有的学。”
叶昙抬眼望去,青丝似是在和缘机小声议论着什么。青丝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点点头示意。
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聪明的人和听话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为什么?”
“因为聪明人知道自己不该干什么,听话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样才是长寿之道。”
修魄循着叶昙的视线看过去,明悟地笑了。
“在理,我明白了。”
没多久鼠仙也带着一群人来了。他先是和太巳仙人、邝露祝贺,然后向在场诸位一一躬礼,接下来状似无意从穗禾身边经过。
“穗禾公主,借一步说话。”
他声音低沉又说得飞快,站在穗禾身边的旭凤硬是没听到他在说话。
穗禾头一偏,装作没听见,似乎并不想理会这些闲杂人等。
鼠仙再接再厉,“一位小友托我给公主带了东西。”
她这才一撇鼠仙,“谁?”
“彦佑。”
彦佑什么时候和鼠仙混到一起?等等她记起来了。当初彦佑飞升天界,就是在鼠仙手下任蛇仙一职,所以他们至少是相识的。
穗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跟我来。”
“是。”
前几日虽然叶昙来开导她,但穗禾心里还是想要亲自验证一下,叶昙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用‘心里有些闷’这样的蹩脚理由短暂离开会场,她迅速和鼠仙在隐秘转角处汇合。
“彦佑让你带了什么东西?”
鼠仙掏出一个信封。
“彦佑说,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这封信里了,穗禾公主一看便知。”
穗禾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封信。可越看,她的心却越冷。双手无力地垂下,藏在长袖内的信纸眨眼间就被她抓成了一团。
她冷漠地说道,“我也有句话劳烦鼠仙替我传达。”
“穗禾公主请讲。”
“我的耐心实在有限。若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那就请他今后不要再来找我,和他的义母相亲相爱一辈子吧。”
鼠仙一愣,然后躬身回道,“公主言下之意,小仙心领神会,自当如实转达。”
“最好不过。”
穗禾闭上眼睛,咬着牙齿率先离开。手上的信纸顷刻间化为一片薄薄的纸灰。
——竟都让叶昙说中了。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内容却极其乏陈无味。无非是彦佑说他如何如何喜欢穗禾,但碍于义母坚决反对,他正在拼命想义母解释劝说。他还保证,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说服义母接受她和自己在一起。
看来除了写一封无关痛痒的信,彦佑就再也捣弄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他既这般懦弱胆怯,连放手一争都不敢,那自己何必苦心期望。为一个这样的人牵肠挂肚,也未免太浪费女子宝贵年华。
宴会开始了。
叶昙感觉自从她出现在这里,润玉的眼神就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但她明明没做什么出格事呀。
临秀和洛霖说着话,眼睛不经意间瞥到润玉坐在上位,根本不关心下面的歌舞,而是一直在盯着她们这边看。
她突然看向叶昙。
“娘?”
叶昙和临秀对上眼神,以为她有事,便先开口问了。
“什么事?”
“……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临秀却犯起了嘀咕。润玉之前虽然也常常偷瞄小昙,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看她。难道是他认为小昙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她打量了叶昙个遍,也没看出什么问题。那润玉在纠结什么?
趁着歌舞的空隙,邝露悄悄来找叶昙。
“公主,你这条项链真是别致。是织造府做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胡乱编的。”叶昙认真答道,“你觉得怎么样?”
邝露答道,“好看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谢谢寿星夸奖,你的眼光真好。下次我编一条更好看送给你,咱们一起戴出去,惊艳天界所有仙子。”
“好啊好啊,一言约定。”
她走了之后,叶昙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润玉。见他还是这么大喇喇地望着自己,她便作势一抹脖子,威胁再看就……哼哼!
润玉一挑眉毛,从善如流地收回了视线。
“主人,”修魄软言解释道,“你脖子上的项链超过了陛下的审美,他觉得很奇怪才会一直看着你。”
叶昙直接问道,“哪里奇怪了?!没听见刚才邝露说很别致吗。”
“欣赏得来是别致,欣赏不来不就是……怪异?”
她手一抬,就要去打修魄,被他轻巧躲开。
“主人要不收了项链,陛下就不会这么一看……再看了。”
——再看?
叶昙立刻偏过头,恰好捕捉到润玉最后一个眼神。看来润玉听不进劝,是想要被……哼哼。
不过这里好歹是邝露的生辰宴,她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忍痛换了一条蓝宝石水晶镶边项链。
真叫修魄说中,果然润玉就没再看她了。
——不就是一条项链,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还要她换一条才罢休,心眼小得飞起。
隔天,织造府的兰织娘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景晏宫。
“参见胧夜公主。”
“娘子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兰织答道,“昨日陛下下令,让我把织造府中所有的首饰都带来给公主过目。”
叶昙看着院子里几十口箱子瞠目结舌。
“让我看首饰?为什么?”
“陛下说公主以前的用度不多又比较简单,但是现在公主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要是还不满意的话,织造府立刻便全员为公主赶制新的首饰。”
兰织听太巳仙人转达这件事的时候,差点一口茶水都要喷出来。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她也只能领命让人把首饰赶紧包好,抬到景晏宫给胧夜公主挑选。
陛下独宠胧夜公主早已人尽皆知,但这架势也太大了吧。还没大婚就宝贝成这样,那大婚之后岂不是更加……噤声噤声,她照吩咐做就好。
叶昙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润玉的意思。看来他还是对昨天的项链耿耿于怀,这龙怎么这么小心眼?
她笑着请兰织坐下说道,“陛下随口一说,娘子切勿当真。我自来到天界,便陆陆续续收过许多衣饰。有的直接抬进了库房,甚至封条都没拆过。若再添些怕是景晏宫都要装不下了,娘子还是都抬回去吧。”
“可是陛下……”
“陛下那里好办,”叶昙恨恨地答道,“就说胧夜公主所求无多,只想要陛下亲自设计的衣饰。”
兰织嘴巴都合不上了,“陛下亲自设计?”
“对,”她狡黠地一笑,“不是陛下亲手所绘,胧夜绝不收取。”还嘲笑她,就让她看看润玉能有何震惊世人的作品。
“那、我真得尽早向陛下汇报。”
“不急,娘子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再走。”
“……好。”
——她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
润玉得知此事,平静地挥手让兰织退下。
“本座知道了。”
“公主那里需要小仙回复吗?”
“不必,本座亲自去找她。”
“是。”
——趁着陛下还没起身,她一定要赶紧走远点。
最后这件事在润玉的千万次低头道歉中安全终结。只是叶昙言出必行,真就再也没有收过织造府任何衣饰了。
这些日子相安无事,叶昙却敏锐地察觉到润玉心情越发焦躁起来,像是即将发生什么大事,逼得他急不可耐要处理完数不尽的公文,任谁都说不动他。
她按捺不住本想等着晚上和润玉好好聊聊,只是她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个特殊的方式明白润玉的苦衷。
看着天上突如其来的、雷电翻滚的劫云,她都忍不住呆在当场。
“神上,天界又有人晋神了吗?”
叶昙呆呆地回道,“我没有感应到。”
“那这是怎么回事?”
洛霖和临秀赶到慎行司,特意向她解释。
“此乃天帝传承之劫。润玉既当了天帝,此劫便注定逃不过。”
“爹原来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陛下不让。他说你已经很忙了,不要因为这件事分心,他一个人能解决。”
——原来如此。如果是为了这个的话,那润玉做的事都能说通了!
叶昙飞身去找润玉,只到半路她就遇上了他。
“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要告诉我的。”
“不用担心,为夫已妥善安排好了。”
太上老君急忙找到润玉说道,“雷劫甚重,为免牵连无辜仙人,请陛下尽早到无人之地渡劫。”
“这就去。”
润玉深深看了一眼叶昙,“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
即使自己亲身经过飞升和晋神的雷劫,但亲眼看别人渡劫,这还是她人生第一回。
看着一道道雷劫打在润玉身上,叶昙心里担忧地不行。
旭凤走到她身边,小声安慰道,“大哥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惨淡地答道,“我终于我以前应劫的时候,你们是怎样的心情了。”
“担心你是怕你修为浅熬不过,但大哥不一样,我坚信他一定能顺利渡劫。”
叶昙望向在空中盘旋的白龙。汹涌的雷劫打在身上,之后就有什么东西从龙身上掉出,被他上飞下落全部接住。
经过好一阵惴惴不安,天上的雷劫才逐渐散去,阳光再次照射在白色的……不对,是金色的龙身。
“他这是变色了?”
太上老君解释道,“非也,而是雷劫将陛下身上所有的鳞片肤肉剥离,好让象征至尊天帝的金鳞从肉身长出来。”
“……金鳞?”
“历任天帝皆如此,废帝太微亦如是。”
叶昙忽然脸色一变,“我的真身还在他身上!”
“公主勿慌,雷劫只对陛下一人起效。公主不是毫发无损站在这儿吗?”
话是这样,但要是润玉肩下的伤疤已经祛除,那是不是不需要她的真身遮掩了?
很快地润玉便恢复人形走近众人。他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了些。
太上老君首先问道,“陛下没事吧?”
“没事,”他摇摇头,“有一事想请老君相助。”
“不急。陛下虽已过雷劫,但历任天帝传承记忆马上就会到来。接下来您需要在一个清静的地方闭关接受传承。”
润玉强撑着说道,“自是急事才找老君,请附耳过来。”
老君侧耳过去,听了他几句话,脸上神情登时变幻多端。
“陛下当真要这么做?”
“……劳烦老君。”
他低头应了一声,“是。”
润玉又安慰叶昙和旭凤几句,就去了太上老君准备的法地闭关。
太上老君向众人说道,“诸位无需担心,上几任天帝大多月余即出关,不会耗费太久。”
几人本来以为渡劫传承会很快结束,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润玉还是没有一丝要出来的迹象。更令人忧心的是,天界人心开始不稳了。
叶昙正在慎行司处理公文,便见修魄急速绕过好几人直接走到她面前。
“主人怎么还能坐在这里,九霄云殿都要闹翻了!”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那些神仙要造反了!”
她一把丢掉手里的公文,大声喝道,“所有人都跟我去九霄云殿!”
还没到九霄云殿,隔着一段距离她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的在说陛下还没出关,天界不可一日无主,要选个人出来代理朝政。
有的说还是再等等,说不定陛下明日就出关了,大家纯属瞎操心。
但这个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噪音中,所有人都在猜测会是谁站出来代管天界。
太上老君、火神旭凤、水神洛霖都在他们的议论范围之中,还有几个人支持胧夜公主叶昙,说不定就是她那些手下。
从这些声音大致能判断,他们谈论的人都还没有赶过来。不然争论的焦点就不是该选谁,而是什么时候走马上任了。
叶昙整整衣冠轻咳嗓子,大声朝着九霄云殿吼了一句——“嚷嚷什么!”
内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便目不斜视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是杀气四溢、以目恫吓的修魄。
从容经过分开的道路,坦然接受所有人的躬身行礼,叶昙走到了金光闪闪的帝座前面。
“一点小事竟也让你们慌了神?传出去天界的脸面何在?”
太巳仙人上前说道,“禀胧夜公主,诸仙都在商议……”
“我知道,”叶昙打断他的话,“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也需要诸位积极商议吗?”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莫非诸位觉得,还有人会比我更加适合……”她看着匆忙赶来的旭凤、穗禾,笑着说道,“代理天帝之职。”
叶昙其人,水神、风神之女,手执水神令、风神令,居法神掌慎行司,御赐公主位同天帝,更是天帝的未婚妻、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后。种种身份叠加起来,就算是火神旭凤也落于下风。
刚巧旭凤走进九霄云殿,在众目睽睽之中,他向叶昙俯身一拜。
“火神愿听胧夜公主号令,绝无二心。”
叶昙满意地笑了,“火神请起。”
众仙这才缓过神来,火神这是将代理天帝之权拱手让予胧夜公主!
“传我的命令下去——即日起天界戒严,未得许可严禁进出南北天门。各司各部务必清查所属人员、比对出入记录。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立即上报!若有武力违抗者,就地诛杀!
“本公主即刻代理天帝之职,依照天帝惯例上朝议事、批阅公文。如有质疑者……同上所述。”
底下的人寒颤若惊,纷纷答道,“遵胧夜公主旨。”
叶昙力排众议勉强度过难关,总算缓出一口气。
——润玉啊润玉,你看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