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亮,叶昙从热乎的被窝中翻坐起来。她闭眼仰头呆坐着,好像神志尚未完全清醒。
这时,一股轻柔的力道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回到床上。
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时辰尚早,娘子可再睡一会。”
一团浆糊的脑子抓住了重点——原来还早,可以继续睡。
她艰难地翻个身,顺手搭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迷迷糊糊快要再睡着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机灵清醒了,眼睛瞪大得像个铜铃。
“润玉?”
叶昙抬头一看,还真就是他。
“娘子醒了?”
润玉一动也不动,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你不是回璇玑宫了吗,怎么、怎么现在还在我床上?”
她有些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娘子忘了昨晚上的事情?”
叶昙咬着嘴唇问道,“昨晚上?”她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记不清了。”
“不会吧?”
润玉神色也认真起来,“那你记得我走之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也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
问题一问出口,她就知道多此一举。
以‘润玉早晨还在她床上’这个事实就可以推断出,他们昨晚上一定做了某些不可告人之事。至于具体是什么——就不用详说了。
为了掩盖窘迫,叶昙傻笑着打断润玉的张口欲言,“不用说,我猜到了。”
润玉又倚回枕头上,“娘子看起来确实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没关系,就一些夫妻情趣……”
“够了够了,大早上的不要说这种话。”
“好吧。”
是自己眼花了吗,他怎么看起来还有些失望。
外面天色确实还早着,叶昙瞧着暖和的被窝,忍不住又躺了回去。
润玉便凑了过来,“娘子真的不好奇昨晚的事?”
“不!”
她坚决地说着,生怕润玉又会像上次一样,说些什么不如重温旧梦之类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他笑着说道,“为夫被娘子勒令回去之后,在景晏宫前门遇到了杜宏以及戌三、戌四。和他们一起回到璇玑宫之后,不知怎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娘子,便偷偷返回这里……”
“然后到处找不到我,就去看我在不在浴室,是这样吗?”
他一噎,“很接近了。”
“呵。”
叶昙瞪了润玉一眼,“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被我赶回去之后还不罢休,还想着能不能来浑水摸鱼。”
“娘子冤枉,为夫明明是救了娘子一回。”
她眯着眼睛反问道,“我在浴室里洗澡能有什么危险?别以为我都不记得,你就可以信口骗我。我分明感受到了你的尾巴。你救人,也是用尾巴救的?”
——呃,不是说不记得了,怎么偏偏还记得尾巴这回事呢?
“谁、谁让娘子那时在浴室。为夫相救之时,不小心全都看到了。”
叶昙气得拍了他胸口一下,“就那一眼你也会露尾巴,当我三岁小孩呢?”
润玉佯装中了重伤,捂着胸口求饶,“娘子,真的不能怪为夫。本来在花园为夫都那样了,又在浴室里看到娘子这样……”
“啊,你闭嘴!!!”
他死皮赖脸地抱着叶昙说道,“为夫确是无意看到了娘子沐浴,可后面的事却是娘子主动的。”
叶昙挣扎着问道,“还说上我来了,我怎么……”
她的动作一顿,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些许片段,依稀是——
‘我想和夫君永远在一起。’
‘夫君为什么不看我,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夫君的尾巴看着真顺溜,我想亲手摸摸试一试。’
‘夫君轻一点,咬的我脖子疼。’
‘我不会跑,夫君松开我一点好不好。’
叶昙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人是她吗,她怎么会说这种话出来?
她反射性地一摸脖子,还真摸到了一个浅浅的牙齿印记……
润玉见她没再反抗,还睁目结舌地看着他,便知她应该是回想起昨晚上的一些事了。
不过她这副震惊到极点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担心。
“娘子?”
叶昙猛然回过神来,心里一虚不敢看向润玉。
“我、我没事。”
“其实娘子之前发生过此种情况,也是不记得了自己做过的事。”
他看着表情不定的叶昙缓缓说着,“那时娘子才渡过劫,整天说肚子饿,却怎么也吃不饱。后来也是在浴室里,为夫把心头血和灵力全部渡给了娘子,娘子才恢复如初。现在又发生了类似事件,娘子真的不打算告诉为夫怎么回事吗?”
叶昙听完,抿着嘴巴回答,“其实经过这几次事情,我隐约有了些感觉。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她认真地说道,“花灵自身无法供给灵力,只能依附他人而活。那么为了活下去,它会本能地使出浑身解数,确保这个人不会抛弃自己。情爱也好,身体也罢,只要能留住这人……”
润玉立即遮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之前我们也一起灵修过,可那时你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有冬眠,也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你。”她轻轻笑道,“明年……不,是今年这个冬天,我不会冬眠了,这种事情应当不会再发生。”
他艰辛地问道,“你原来在蛇山,每年冬眠之后也会如此吗?”
叶昙飞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照你所说,你是如何对待岳父?”
“这一万八千年来,父亲每年都守在我真身面前,等待我慢慢苏醒,就好像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一样。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真心像疼惜女儿一样疼惜我。这样深沉的感情,已无需我再多做什么。就算后来我在陈国呆了五百年,也几乎没有影响。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而是在遥远的东海。我感受不到你的感情,所以我会梦见你,想要你马上回来。虽然你确实如我所愿回来了,可你心里想的是……”她气鼓鼓地看着润玉,“灵修,这才有了昨晚上的事。”
“原来是这样,”他安慰道,“不怕不怕。即便事实真如你所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叶昙叹息一声,“你是不在意,可我心里没底。”
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真的是太惊悚了。虽然只是短短一夜,她也保留了些印象,但她还是心有余悸。
这个时候,润玉忽然问道,“娘子,你的灵力还够用吧?”
她回道,“还好。日常够用,打上一架也还行。”
“为夫想到一个问题,娘子从花灵飞升、渡劫成为上神,那灵力是不是跟着也会储存得多了?”
“我看看。”
叶昙开始向内认真探视灵台,发现她以前只想着怎么把灵台的灵力填满,没注意到随着品阶的上升,灵台相较之前已经扩充了不少。
“你说得对,我灵力上限是比从前多了不少。”
她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像样嘛,不然我这么努力修炼干什么呢?”
时至今日,比起那些短命的同族来说,她有爹娘有夫君,还位列上神,已经足够幸运了。那些她掌控不了的事,多想无益。
外面已经大亮,叶昙推推润玉提醒道,“辰时已过,你总该回璇玑宫了吧?”
润玉看她有了精神劲儿,算是放下心来。他下床边穿衣物边说道,“别忘了戌时的授课。”
叶昙:!!!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沉睡了两个半月,都快忘了还有这码事。
润玉憋着笑说道,“还不是怕法神殿下一时不记得了。”
“记得,这辈子都忘不了!”
哼,润玉想损她,可别怪她不客气。
叶昙跳下床,见润玉正在镜子前梳发髻,上前悄声低语,“下次灵修我不叫你夫君了,改唤作……先!生!”
说完她迅速后退,远离润玉的势力范围。
“娘子你这是在玩火。”
“我会玩火,因为我知道怎么灭火。”她笑道,“雪晶花池里走上一圈,什么火都没有了,很有用的你可以去试试。”
润玉颤抖地指着她,“好,你厉害。”
“太子殿下慢走,不送!”
戌时,叶昙脚步轻快地走到落星潭。
简单地和旭凤打个照面过后,她便无聊地翻起书来,旭凤对着她欲言却止。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他尴尬地回答,“在你冬眠的时候,我和大师兄比试过一次。”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有大师兄。请问他是哪位大人物,我认不认识?”
“我哪来的大师兄,还不就是你那位大师兄。我为表示尊敬,才用你的口吻称呼他。”
叶昙缓缓勾起了嘴角,“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说越辰师兄。”
他回道,“你就不好奇,我和他谁胜谁败?”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她以手覆唇,“输了。”
“凭什么是我输,你亲眼看到了?”
叶昙揶揄道,“你要是你赢了,早就向我炫耀一万次了,但是你到现在都没有呢,这能说明什么,用得着我费心猜?”
旭凤便涨红了脸,“半斤八两你还笑我,你不也是输给他了。”
“你怎么能和我比。我和大师兄比试是同门切磋,输了就输了,我下次再找他比一回,说不定有机会赢;你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邀请大师兄比武,输了只会是自己本事不够打不赢。啧啧,怎一个惨子了得。”
他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也不想想,你和我都输了,天界颜面何存?”
“怕什么,不是还有润玉吗?他们两个没打过,天界还有机会扳回一城。”
“你对大哥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
润玉刚走到这附近,就听见了这最后几句对话,以及叶昙的那句——
“我看上的人,从来都是最好的。”
他心里翻涌出一阵被信任的暖意。
“大哥来了!”
一见到润玉,旭凤马上转移话题,“今日时辰正好。”
叶昙扭头一看,意有所指道,“原来先生来了。”
一双长袖被甩到身后,袖子里的双手蓦然紧紧相握。
“咳咳,”润玉清下嗓子,镇定地说道,“我算好了时间。”
“所以说,”叶昙凑近了些,“今日讲哪一篇呢,先生……?”
“咳咳咳咳。”
他止不住地咳嗽,脸都要晕红了。
“看来先生今日不太舒服呢。”
旭凤关心地问道,“大哥,你还好吧?莫不是染上了风寒?”
“我……没事,”润玉看着始作俑者,强行咽下了咳意,“我们今日讲解《道德经183第七十三章》,主旨为: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叶昙娇哼一声,“没错,作恶者迟早落到我的手里。”
润玉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察觉事情可能另有天地,旭凤迅速闭紧了嘴巴,没有插上一句嘴。
——有些奇怪。
看着面前一个个红着脸、结结巴巴向她拱手行礼的仙侍,叶昙僵着笑挥手屏退了他们。
最近总有些仙侍之类的人,枉顾天规天律,看见她非但不提前避让,还故意跑到她面前向她行礼,就像是……特意过来看她?
她都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到了。
呵呵呵呵,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好不容易到慎行司上值,她需要在前殿里处理公务。
一个抬眼之间,她竟然发现曲灵也不看卷宗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痴笑。
叶昙:……???
“曲灵?”
“我在神上。”
她嗲着声音回道,“什么事呀?”
叶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你不对劲,你是不是病了?”
曲灵娇笑地回复,“属下没病”
这下,连唐凡和禹严都发现了曲灵的异常。
“她、她这是怎么了,春暖花开了吗?”
“不会吧,云蝇也会有反应?”
——咳咳。
叶昙严肃地说道,“我看你的确病了,现在赶紧去药师宫。”
“神上说我病了,我就一定有病。这就去药师宫寻个医师瞧瞧。”然后堆起一个笑容讨好似的看着叶昙。
咦,真的有病。
“去吧去吧,没好别回来。”
“是”
她扭着腰妖娆地走了。
唐凡和禹严小声议论道,“曲灵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昨日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我不清楚。”
“她不会吃错什么东西了吧……不对啊,我们都是一起吃饭,连宵夜都是一起,她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得对。”
叶昙叹一口气,招呼禹严过来。
“毗娑牢狱的情况如何了?”
“回禀神上,属下依循神上的吩咐,已唤了狱医前去查看。狱医回复说,废后灵力亏空太甚,且毗娑牢狱灵力稀薄,她得不到补给才会出现不适之症。”
她一顿,“灵力的问题吗?”
“正是。”
“这可怎么办?”她苦恼地说道,“废后牵涉的案件太多,我们查办了半年都还没查完。按照这样的进度和废后的身体状况,怕是废后死在了毗娑牢狱,我们都不能将完整的结案书交予陛下。”
禹严突然大声回道,“属下愿为神上排忧解难!”
“你又能如何?”
“属下可日以继夜处理此案,直至将结案书呈给神上。”
他这番话让叶昙吃惊地抬起了头,“你要这么赶?”
“只要神上一声令下,属下定不负神上所托。”
叶昙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双眼放光的禹严,忽然问道,“唐凡,你看禹严是不是也有些不对劲儿了?”
唐凡早在禹严说那些话时,就感觉到禹严也变得不正常了。
他上前几步推着他的肩膀,“禹严,你怎么了?”
可禹严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像刚才的曲灵一样盯着叶昙说道,“神上,属下愿为神上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叶昙猛地一震,“那你现在就去药师宫去看病。”
“是!”
他精神抖擞地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禹严,唐凡呆若木鸡。
“神上?他也染上曲灵一样的病了?”
“你先别过来。”
叶昙扬着手阻止唐凡靠近,“我觉得他们变成这样,可能和我有关。”
“为、为什么?”
“因为刚才他们和我说过话,没多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更因为他们两个那模样,和这些天她见过的仙侍相似——一样的神魂颠倒。
她站起来,绕着唐凡边走边说道,“你留在这里继续处理公务,我去药师宫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是。”
叶昙刚一走出慎行司,就看到燎原君迎面而来。
“参见法神殿下,”他语气带着些焦急,“末将奉火神殿下之命,请殿下去校场一趟。”
“校场?”她问道,“校场出乱子了?”
燎原君诧异地看向她,“确是。”
“具体什么情况?”
“今日巡逻回来的士兵,一直心神恍惚的,连训练的指令都不服从,就呆坐在那里念着、念着……”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法神殿下这四个字。”
——艹,校场也出问题了。
“旭凤在吧?”
“火神殿下听闻消息,已第一时间赶到了校场,但是那些士兵都不听殿下的指令,殿下便命末将前来请法神殿下走一趟。”
“不行,”她的脚步一停,“我不能去校场。”
“殿下何意?”
叶昙答道,“我身上出了些问题,得先去找药仙查明……缘由。”
“那末将该如何回复火神殿下?”
“你就说我病了不能去,就这样吧!”
她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燎原君身后的士兵看着叶昙跑没影了,继而问道,“大人,带不回人咱们能向火神殿下交差吗?”
“法神殿下……都这么说了,”他怔怔地转身说道,“我们照办就是。”
“是?”
药师宫。
岐黄仙官看着曲灵和禹严,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二位身体明明没什么问题,怎么都跑到药师宫看病来了,慎行司这么闲吗?
“二位监察使并无大碍,可自行回去。”
“不行!”曲灵坚定地说道,“神上说我有病,让我来药师宫看病。我怎么会没病?一定是你医术不行,看不出我得了病。”
禹严总结道,“你就是个庸医!”
‘庸医’岐黄呆住了,“法神殿下说你们有病,你们就来看病了?”
“当然。”曲灵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神上是不会有错的,我们就是有病。”
岐黄仙官撇撇嘴,“你们确实有病。”然后他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说道,“但是你们的病很特殊,一般人轻易看不出来,我的医术尚不及药仙,不如我带你们去见他?”
“好。”
二人爽快地答应了。
——就他们这样,有病|才没毛病。
等叶昙找到药仙之时,药仙早已明白了她的来意。
“少主请坐。”
“他们两个怎么了?”
“无事,”他摇着头说道,“心性不坚,被惑住了。”
被惑住了?
“……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药仙低头回道,“少主乃是花灵,经过这一段时间修整,当融合了体内所有的灵力。”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