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圆棍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将之用作护卫的工具更说得过去。真要杀人的话,刀枪剑斧哪一样不厉害,何必用这圆钝的棍棒呢?
而且奇怪的是,受它控制的白潇只是将围困的侍卫打飞,并未取其性命。白潇若真的近她的身,很可能未必是想要杀她,那他是想做什么?
燎原君在水神和狐王的争吵声中,沉默着把圆棍呈给旭凤。
旭凤刚想抓起那圆棍作为物证保藏,却发现燎原君竟然死死地握住了。
他惊讶地看向燎原君,此时燎原君却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棍棒的一头将旭凤打退,再把来不及反应的润玉一掌推开,站在叶昙三步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她。
“……古……杀……”
古杀?
她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叶儿!”
润玉惊惶地大喊道,“叶儿你没事吧!”
争吵中的两族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立刻跑着赶到了这里。
眼看着叶昙被冒着绿光的燎原君近身,临秀几乎站不稳脚跟,洛霖眉眦欲裂。
“火神,你的属下为何也发了狂?”
旭凤简直百口莫辩。
“他刚刚还很正常,拿了这棍子就忽然换了个人……”他恍然大悟,“问题真的出在这棍子上!”
被控住了的燎原君和叶昙站得很近,众人便是想出手相助,也得想想会不会误伤了叶昙。
叶昙镇静地说道,“我没事,大家不用但心。而且寒英凰珠并未发动,燎原……我是说它无意杀我。”
狐王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白潇哪有这个胆子敢杀人,原来是受人操控了。水神你看到了,这都是误会、误会!”
洛霖早没心思管他说了什么。
“……古……杀……”
燎原君将手里的圆棍恭敬地呈在叶昙面前,口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词语。
这个意思是要她拿着?
“不要拿,不要!实在太危险了!”润玉制止道。
燎原君立刻用威吓的眼神看向润玉。
叶昙觉得她好像看出了点什么。
她猜的应该没错。圆棍控制住白潇和燎原君,只是想要靠近她,而非想要杀她。润玉刚才让她不要拿,它就马上就有了反应,但只是十分克制地用眼神威胁,并未出手开打。
至于这个靠近是想要做什么,还得亲自问问才知道。
“你能够化形吧,不要用别人的身体和我说话。”
手中的棍棒闻言慢慢地浮在半空中,燎原君瞬间倒地,被侍卫眼疾手快迅速拖到一旁。
一股青绿色的灵力逐渐自棍上脱离,在她面前凝结成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叶昙呼吸一滞,为什么这个灵力……和她的如出一辙?
人影显形之后四肢跪倒在地,双手掌心朝上,以一种极为恭顺的姿态对她说道,“……拜……见主……人。”
这情形看得众仙啧啧称奇。
“你叫我主人?”叶昙无语地回道,“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主……人,我……”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叶昙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他结巴上,便使出一道治疗的灵力打向他。
只见他浑身一颤,然后直起身子,露出被纱布包裹着的半张面孔。难怪他话都说不利索,这嘴巴都被遮住了,谁又能听得懂?
“谢主人疗伤。”
听起来是一个清脆的少年声。
叶昙问道,“你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我对你毫无印象?”
“主人忘了吗,主人曾赐我名——俢魄。”
她刚想问俢魄又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只听旭凤惊讶地指着他说道,“俢魄?护国神剑俢魄?!”
这句话激得她一机灵。
“你是那把剑的……剑灵?”
俢魄开心地回答,“主人记起我了?!”
——还是不要记起得好。
润玉上前一步替众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果真相识吗?”
“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你先让我好好回忆一下。”
“有什么好回忆的,我替你说了。”
旭凤开口道,“我在凡界历劫之时当过陈国的王上,对陈国的历史了如指掌。
“传闻这神剑乃是一位将军的兵器,上阵杀敌无数。将军死后它作为陪葬品殉葬,后来有盗墓贼将其挖出四处售卖。竞宝之人不能降服神剑的戾气,为神剑所控发疯杀人。国师叶昙奉命将其降服,收于镇国寺中。后来国师飞升,它被安置在了国师庙的衣冠冢里。”
叶昙一拍手掌,“就是这样。看来还是有宵小挖了我的……衣冠冢,又把它偷出来了,之后辗转流落到了白潇手上。”
俢魄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但是旭凤看着这圆棍有些疑惑,“我都没见过你的本体,你不是一把剑吗,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一根棍子了?难道是有人把你……熔了?”
叶昙尴尬地转开了头。
“主人为了不让我乱杀人,把我封在了一根棍子里,说什么时候我不想杀人了再放我出来,可是我等着等着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主人了。后来盗墓贼撬开了主人的衣冠冢,我逼问之下他们说主人已经飞升成仙了。我以为再也无缘得见主人,没想到那个笨蛋把我买了回去。要不是这个笨蛋眼光不错,我又懒得杀他,哪有今日与主人重逢呢?”
白耀气愤地骂道,“所以你就控制住了他,你是不是想借白潇的手杀了法神?”
俢魄赶紧否认,“我怎么会杀主人呢?我只想现身出来见见主人,但是这个笨蛋硬是不让我出来,我就只好暂时控制一下他。谁知你们想要杀掉这个笨蛋,我为了保护他才会出手,不然你们怎么只会轻伤。”
——是有够笨的。
“主人,你为什么不来镇国寺找我?”
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了她身上。
叶昙无力扶额,“你在镇国寺日夜受佛法洗礼不好吗。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口舌,才让方丈同意我把一柄刀剑置于佛前听经?”
她瞪了旭凤一眼,“也不知道哪个蠢蛋把你放到衣冠冢里,平白让盗墓贼偷了去。我就怕你会再次被偷走才把你放到镇国寺,我不信有窃贼会偷东西偷到佛堂里。”
旭凤左看看右瞧瞧,装作没看见她的白眼。
狐王疲惫地笑了,“所以今日之事只是一场乌龙。就说我狐族与水族无恩无怨,白潇又怎会对法神痛下杀手呢?”他转身向太微行礼道,“陛下,白某的意思是,就当刚才之事从未发生。本就不是一件大事,切莫伤了我二族的和气。”
太微可谓是看足了热闹,当事人之一都出面调停了,再不给面子就是他的不是了。
“话虽如此,洛霖你是否同意狐王的说法?”
洛霖深吸一口气回道,“小神并无异议。”
“好,”太微指着俢魄说道,“琼华,你的刀剑既生了灵智,理应多加管教才是。今日之事,本座看在狐王的面子上便既往不咎了。”
“谢陛下恩典。”
叶昙揪着俢魄的耳朵回到了座席上。
修魄捂着被揪红的耳朵,安安分分地坐在叶昙座位旁边,看她站在不远处和几个人说话。
“小昙,你准备怎么安置他?”洛霖问道,“他认定了你是他的主人,既然找到了你断然不会轻易离去。但我看着他不太好掌控,你千万要三思而行。”
叶昙无可奈何地回答,“爹,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以前把他放在佛堂里,就是希望能让佛法感悟他,借此洗去他身上的杀气和戾气,回归本性的理智。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太短还是因为别的,他好像并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效果。”
“我看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以剑灵的修为估计他最多不过二、三百岁,百年的佛法应该也能有些效果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他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叶昙叹口气,双手一摊,“爹你刚才没听见,哪怕佛前听经百年,他张口闭口还是杀、杀、杀?诚然他只有这么点儿大,声音听着也很稚嫩,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金色的瞳仁在他们面前一瞬即过,“我甚至都看不清他到底杀过多少人、嗜过多少血。若每杀一个人身上就会缠上一道因果,那么我连他的本体……我都看不到。说不定原来他也是用这样的外表瞒骗我让我放过他,只是他做梦都没料到,我这个懒虫会把他丢在镇国寺便再也没理会了。如今他再次出现,我都不敢说我有把握能完全降服他。”
洛霖一阵头疼,“狐族送来的‘大礼’真是……难以消受。”
“可能是我想的太单纯了。刀剑毕竟是凶器,天生就是用来杀伐的。只要他本质一日未改,即使在佛前几万年也没什么大用,最多也是暂时压制住他的杀气,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叶昙点点下巴,“不若我顺其道而行,让他释放天性,说不定有解。”
临秀担忧地问,“那你准备把他放到哪里?校场还是……前线?他看起来可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刀剑。”
“还是得放在我眼前才行。他既认我为主,至少还是会听我的话。”叶昙笑道,“要是他不听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修理他了。”
这个‘修理’二字她念得十分用力。
洛霖一挑眉毛,“那就依你吧。”
商量好了修魄的安排,叶昙转身向他走去。
修魄急切地问道,“主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了。”叶昙从容地答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留你在我身边,听明白了吗?”
“我会听话的。”他笑得纯真无害,“主人让我去杀谁,我就去杀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就好。”她一脸黑线地吩咐道,“你坐在这里不准乱跑,我还要去看看被你控住的白潇和燎原君的情况,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修魄满不在乎地说道,“主人不必多此一举,他们还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暂时晕过去一觉睡醒就没事了。一个两个大言不惭说是什么厉害神仙,身上的灵力就那么一点儿,还不够我玩两下的。”
“你这么厉害,看得出这殿上谁的灵力最多吗?”
他随随便便在殿中扫了一眼,悄声说道,“坐在上头的那个老头儿灵力最盛,然后是咱们前面那两个穿白衣服的和穿红衣服的,他们一个属水一个属火,都是宗师级别的呢。”
叶昙摸摸他的头,“真有眼光。他们三父子就是天界地位最高的一批人——天帝和他的两个儿子。”
修魄捂着嘴巴兴奋地说道,“那我可以和他们打一架吗?”
“天帝我猜他看不上你,剩下那两个你去求求说不定可以。”
他八卦地问着,“咦,我看方才他们二人都守在主人身边,是不是都对主人……有意思?那主人你,更喜欢谁呢?”
修魄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荡来荡去。
“我看那个白衣服的属水,对主人修行有益,脾气看上去也很好,配主人简直绰绰有余。那个红衣服的就不行,凶巴巴的又属火,别烧着主人才好。要是主人都喜欢的话,都收了也未尝不可。”
“什么白衣服红衣服的?你记住那个穿白衣的叫做润玉,是我的未婚夫;穿红衣服的叫做旭凤,是润玉的弟弟。”
“兄弟共侍一妻,一段佳话呀。”
叶昙狠狠地拍了他的后脑勺,“小小年纪思想如此肮脏,闭嘴吃你的点心吧。”
这一幕看得旭凤啧啧称奇。
“大哥,我看你们以后有了孩子,你可得多加关心照顾,免得孩子左吵右闹惹怒了她,被她扔出璇玑宫。”
润玉简直无语了,“……你想得也太早了吧。有功夫操那个心,还是先看看燎原君吧,他现在还没醒。”
“没关系,我看过了,他只是被迷晕过去了不碍事。那个白潇估计也差不多,都用不着我费心。”
看着娉婷袅袅走过来的人影,旭凤忽然话题一转,“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先走了。”
他迅速地走掉了,速度快得让润玉以为他要火烧眉羽了。
“参见夜神殿下。”
润玉转身一看来人点头回道,“白曦仙子。”
“许久未见,夜神殿下依然不减风华。”
“仙子客气了。”
白曦浅笑道,“上次未了的棋局,不知今日能否和殿下再续?”
直觉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润玉退后半步回道,“不过是一场普通棋局,仙子何必置于心上。天界比润玉棋艺高深之人不在少数,仙子感兴趣的话,润玉自当引荐一二。”
他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个人,“这位便是九耀星君计都,听闻他棋艺就很不错,想必愿意教授仙子棋艺,是吧星君?”
计都忽然被拉住,突如其来的一通话让他措手不及,听到‘教授棋艺’他便反射性地回答道,“……是的。”
润玉笑着离开了这里,“那仙子和星君慢慢聊,小神先告辞了。”
计都耿直地问道,“仙子是想学习棋艺吗?小仙定倾囊相授,不负仙子所望。”
看着润玉走得这么急促,白曦忍下辛酸回答道,“谢过星君。”
“仙子不必客气。”
润玉暗自摇摇头,难怪旭凤溜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和白曦只见过几次面,每次白曦都很热情地邀请他下围棋。他以为白曦为人不拘小节,愿意自降身份和他交朋友,现在才感觉她……可能不止那个意思。不管是不是先走了再说,要是让叶儿误会了,那可就糟了。
他四处寻找着叶昙的身影,然后转头看见叶昙双手抱胸审视着他,重复了她刚才对他做过的那个手势的……前半部分。
——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
有什么要记住的?
她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润玉一脸问号地追了上去。
叶昙坐回座位上,修魄兴趣盎然地问道,“主人你起了杀意,要我去杀掉谁呀?”
“……我没有起杀意。”
“主人何必在我面前说谎?我们刀剑对杀意最是敏感,再说主人也不像刚才开心了。”
叶昙敲敲案桌,“听听你自己说了多少费话。”
他追问道,“主人是不是喜欢白……润玉?一看到有女人接近他,居然起了……我的意思是生气了。”
“有别的女人对我的未婚夫心怀不轨,我当然很不开心。”见修魄就要起身,她赶紧按下他,“你干什么去?我有说让你去杀人吗?”
修魄严肃地回答,“不管那人是谁,都不能让主人生气!”
他看着走近的润玉,微仰起头意有所指。
“每一个让主人生气的人都该死。一个小小的未婚夫又如何?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我就不信凭主人的相貌和修为,再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润玉面色一紧,看来他还是来晚了,这个小子先上了眼药。
叶昙忍不住又拍了他的后脑勺,“这些话谁教你的?你几百岁就懂得男女情爱了?这么厉害我干脆送你去姻缘府,顶了月下仙人的职务好不好?”
修魄双眼放光,“真的吗?多谢主人,此意正中我下怀!”
——这娃没救了,不如早点送人吧。
“叶儿,我有话想和你说。”润玉顶着修魄的犀利目光,小心斟酌着用词。“关于白曦的。”
叶昙站起身来,“好,你说。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比我从旁人嘴里听到要好。”
“我与白曦没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只是在这殿上见过几面,下过几场棋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修魄插嘴道,“哦,只是见过几次面。你是没什么想法,但是人家就说不准了。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人家对你没意思?要是人家偏偏对你有意思呢,你又当如何处理?”
“说什么呢!”叶昙拦住修魄的嘴,“这么多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润玉认真地回答,“别人对我是何想法,我干涉不了。我只知道我心里永远只会有叶儿一人,旁人再也入不了我的眼。若是叶儿置气于此,我便自此再也不和其他女子说半个字。润玉言出必行!”
修魄啧啧舌,“看来你熟读兵书啊,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是恰到好处,让我都无话可说了呢。”
——求求你了闭嘴吧!
“呃,我没要你做的那么绝。只是我这心里既遗憾、又有些……欣慰吧。”
叶昙无语地扶额,“至少这些年来你不是真的被所有人忽视,还是有人能够在济济人潮之中发现你的好。我明明和你只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却无故错失了这么多时间,到底该怎样才能补回来?”
润玉红着眼角含笑道,“以前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今后还有很长的日子,我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奢求,只希望余生能有你陪在我身边。”
“这你难倒我了,”叶昙苦恼道,“你不要荣华富贵,可我的余生都会有荣华富贵相伴,这可怎么呢?”
他哑然失笑。
此时一名仙侍来到他们身边,恭敬地对叶昙说道,“法神殿下,天妃娘娘正在偏殿等候殿下。”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她对着润玉和修魄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可别在这里打起来啊。”
修魄气定神闲地回答,“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起来。”
“是吗?那就好。”
叶昙将信将疑地走了。
修魄感叹道,“温柔乡,英雄冢。夜神殿下好手段,一套接着一套把主人吃得死死的。若是以前,打死我都想象不到主人会有这样的一面。”他话音一转,“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手流血了。”
润玉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渗出四个指甲血印的手心。
“刀剑无情。你又怎会知晓我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压下汹涌而出的感情。”
修魄一僵。
他又说道,“不过我也知道了,你终究还是个孩子。你在她面前和我争宠,只是因为气不过我在她心里比你重要。你那些话我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但是没有亲身体会过情爱的人,是没有资格对我和她的事情指手画脚、妄加置评的。”
“是吗?”修魄笑得奸诈,“信心太过反而是件坏事。我倒觉得你离被主人扫地出门那一日不远了,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
他又重新坐回位置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润玉。
润玉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