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挥了挥雷鞭，鞭子打在地毯上，地毯立时被打出一条深褐色的印记。印记上还跳动着丝丝雷电之术，把周围未损坏的绒毯一并电焦了。

缘机急急说道，“公主，九霄云殿是不可以施展法术的，且收了这神通吧。”

太微也喝道，“琼华，你所学之法术，众人有目共睹，不必一一摆弄。”

“陛下，琼华只是想缘机仙子指点一下琼华，并未有其他的心思。”叶昙严肃地回道，“若是仙子回答不出，让琼华如何能相信她所言非虚？”

缘机支吾道，“这……这个嘛……”

“琼华不才，曾经在夜神身边学过星象推演，缘机仙子不妨和琼华说说，仙子观的是哪一星、哪一象，竟能推测出琼华乃是灾祸之星，足以动摇天界神本？也好让琼华心服口服。”

——失策了，熟料到这人敢直接和她比观星。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也许是小仙弄错了。公主灵力深厚，历练圆满，神元……神元纯净，足以位列上神。”

“原来是缘机仙子可能算错了，”叶昙含笑地点头，“我就说缘机仙子哪里有这么大的神通。若是能够算出琼华乃是灾祸之星，有怎会算不出琼华晋神渡劫之日呢？若是算得出，怎会不告知琼华与洛湘府，还让琼华硬生生在南天门独自渡劫。琼华能不能扛过雷劫不说，损毁了南天门不算，若是因此波及到无辜之人，这桩因果又该算到谁的头上？”

缘机立刻改口。

“小仙才疏学浅，的的确确算错了公主的运程，请公主恕罪。”

叶昙满意地笑了，“陛下听到了，缘机仙子承认是她算错了，这和琼华没有半分关系。”

太微兴致缺缺地挥挥手。

“缘机意在维护天界，念其一片纯心，切记下次不可再犯。”

“谢陛下，谢公主。”

太巳仙人适时地站前一步，“启奏陛下，敢问琼华公主封为何等神职？”

到了重头戏，上仙们立刻来了兴致。

“太巳，如今天界还有何神职空缺？”

“回禀陛下，花神、法神、食神、武神、福神，此五种神职尚在空缺当中。”

太微思忖片刻，对着殿下看热闹的上仙和洛湘府的人说道，“花神一职，因花界叛出天界暂且不顾。武神此职，不适合女仙担任。琼华，你可在福神与食神其中择一。”

福神！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担任福神这个香饽饽职位，包括洛霖和临秀。

这个神职主管祭祀和祈福，平日里没有什么太多的公务，且所到之处无人不扫街相迎，算是相当轻松简便又讨人喜的职务。于是他们用眼神暗示她，选福神比较好。

叶昙接收到他们的暗示，却沉默着摇摇头。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也许她想当食神。其实食神也不错，每天吃得好、活更少，比起福神来，食神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神职。

但是叶昙端正地跪下，“启禀陛下，请恕琼华不能接受福神或是食神一职。”

太微被她的话震惊了。

“琼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身为上神，怎可不担任神职？”

叶昙神色不变，“自琼华晋神之后，琼华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陛下指派的任何一个神职。”

刚才话没说完的几位上仙，各自捋捋胡须点了点头。

“此语究竟何意？”

她收了手上的雷鞭，双手一起结印，手势刚落定，一块金色的令牌出现在了她的手里。令牌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九霄云殿的每一寸角落。

所有人都看到了令牌上刻着的三个大字：

——执律令。

九霄云殿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太微颤抖着手死死地扣住了面前的案台，深呼吸几口气才哈哈笑道，“天道待琼华不薄，竟然赐下执律令。天降法神，乃我天界大幸啊，大幸！”

众人如梦初醒。

“太巳，传本座法旨：琼华公主叶昙，天质聪颖，品行端正，晋神有道，封为法神，接管慎行司，御赐景晏宫。”

太巳先是被叶昙拒当福神和食神吓了半条命，又被她手上的执律令吓软了半截身子。好在他见多了大风大浪，还撑得住。

今儿个来看热闹的人，是真看足了热闹。水神和风神还好，就是看着有点儿虚。

“老臣，遵法旨。”他转身恭敬地对叶昙拱手，“贺喜法神……神上。”

太微听到这个称呼忽然补充了一句。

“琼华为本座御封的公主，位同皇子，尔等理应称为法神殿下。”

太巳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贺喜法神殿下。”

叶昙站起身，扶起太巳仙人。

“仙人不必多礼，琼华入天界尚晚，对天界了解甚少。若是有不明之处，烦请仙人不吝赐教。”

“法神殿下客气了，老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巳开了个头，其他人也围了上来纷纷恭喜道贺，比起在药师宫外有过之无不及。

“好了，封神一事已了。太巳，你着手准备操办一个盛大的庆典。”

“是！”

看着被众人小心且谨慎簇拥的叶昙，旭凤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他得知缘机忽然出现在九霄云殿，又结合之前的经历，判断她可能又要重操旧业了。即使指使她的人不再是母神，也有可能是和叶昙结仇的人，想借此赶她下界、重创洛湘府乃至天界。

母神身处牢狱也一再叮嘱他要照看好叶昙，若是在她千辛万苦晋神之后出了这种事情，他该怎么和母神交代？

幸亏叶昙脑子转得快、诡辩也多，一番话下来将缘机怼得无力招架，只能被迫承认是一场乌龙戏码。要不然听父帝的口气，说不定他们真的会一道再次历劫。

但是她手上拿着执律令，这件事是旭凤做梦都想不到的。

法神一职空缺了将近五万年，倒不是没有人盯着这个位置，只是每每有人毛遂自荐，都被父帝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刷了下来。如今天赐执律令，父帝再也没了推诿的借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封她为法神。

自她飞升之日不过五月有余，她就从一个默默无名的仙侍，扶摇直上一跃而成万人之上的法神……希望她的忽然出现，能给死气沉沉的天界带来一丝新的气象。

想到此处，他鼓起勇气走到叶昙身边，拱手贺道，“恭喜你跻身法神之位。”

叶昙转头看向旭凤。

这个人应该是知道什么内情，不然不会如此凑巧在九霄云殿里现身。他行色匆匆身上还穿着素衣，所以说，他明知道自己身处孝期不该出现在九霄云殿，却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冒着被天帝责罚的风险也要来……帮她？

旭凤不管是作为她的‘弟子’，或者是她的‘弟弟’，这份情义她不能忘记。

于是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

然后话锋一转，“但你现在还是得回栖梧宫继续守孝才行。我可不想当上法神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你违背天帝旨意私自出栖梧宫。这个罪名，好像也不小呢。”

旭凤一笑，“谨遵法神之命。”

他走后，太巳仙人又来到她面前，笑呵呵地说道，“自法神殿下晋神之后，小仙就一直在为殿下寻找一处合适的宫殿。殿下觉得这几处如何？”

太巳手上幻出一个小型的地图，在几个位置上点了点。

叶昙一看，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几个位置恰好都处在洛湘府和璇玑宫的中轴线上，离两处都不远。有一个位置和慎行司只隔了两条街，出入非常方便。她看中了这个位置，太巳仙人马上着手安排建筑。

“依陛下所言，殿下的住所理应同夜神和火神的宫殿规模相当，小仙估摸着大概两个月左右便能完工。这段日子殿下还需住回洛湘府。”

叶昙点点头，“有劳仙人了。”

太巳笑容满面地答道，“小女就拜托殿下稍加费心了。”

“琼华自会记在心上。”

“小仙告退。”

等太巳转身离去之后，叶昙抬头就看见了她爹娘不忿的表情。

——这两位其实也不好哄呢。

“爹，娘，我说了那么久的话肚子都饿了，我们赶紧回洛湘府吃点东西？”

临秀笑骂道，“现在知道饿了，刚才我看你神气着呢。法神哦，比你爹这个水神还要气派。”

“娘，我才不想当什么法神呢。我只想在娘身边当朵安安静静的小昙花。”

“贫嘴！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洛霖无奈地摇摇头，“回去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没过多久，琼华公主叶昙御封法神的消息就传到了天界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人都知如今洛湘府出了三位上神，还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

风神尚只管辖一府的将士，水神则掌管了天下水族，这琼华公主更是了不得，法神的权力几乎能够涵盖整个天界。

天界中，水族风光无限，鸟族士气低迷，狐族蠢蠢欲动。说不定又要有一番新的格局了。

洛湘府。

叶昙跟在洛霖和临秀身后进了大厅之中，后面是一大群上仙你推我搡、你退我让，那阵势像是想找一个人打头阵，或许说是枪头鸟。

他们在九霄云殿里见识到了叶昙手里的雷劫长鞭，知道她不仅尊为法神，还掌握了世间所有的法规和法则。要是得罪了她，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所以一个个一反之前热情态度，先找一个人试试叶昙的口风。

最终给一个人被大伙儿一起推了出来，正是最开始和叶昙说是她师伯那个。

“……呵呵，大侄女儿，”他慌慌张张地说完，发现这个称呼好像不太友好，甚有长辈看小辈之嫌，遂又改口道，“法神殿下，”

见叶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立刻信心大增地说道，“好师侄，你当了法神，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长辈师叔伯呀。我们大伙儿在洛湘府里住了这么久，都是想着见你一面，问问你得了何种机缘能够晋神呢。”

他们为何而来，叶昙心里也是门儿清。

要真说是念及师叔伯和师侄女的关系，不管是之前她当了洛湘府少神，还是被天帝封为琼华公主，他们都该出现在洛湘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扎堆来。无利不起早，还不是事关自身，不然这些人谁看得上她呀。

“诸位师叔伯，小侄也不知为何会晋神。”叶昙站起身说着，“实际上小侄也根本没想过要晋神。小侄无甚高远的志向，只要能够在爹娘身边侍奉，就已十分满足了。”

说白了就是她懒。

懒得当什么上神、任什么神职，当个白白胖胖的米虫难道不舒服吗，干什么自己给自己找事做？没见着他们这些领了神职的，一个个都是从早忙到晚。

本来那件事就需要仔细筹划、耐心琢磨，现在又多了一个法神神职，指不定会分神抽心，硬生生拖慢进程，她还不乐意呢。

“大侄女儿，你这话就扎咱们这群师叔伯的心了。”他们不赞同地说着，“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半步上神，每日都在为如何晋神而发愁。你说你根本不想晋神，事实却已是得了机缘晋了神，这不是说在笑话咱们这些人吗？”

叶昙无奈地摇摇头。

“小侄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诸位真要小侄说个理所当然出来，小侄也无能为力。诸位心急如焚，倒不如借此机会好好休整一番、放松心情、检视过往，说不定时机就到了。”

“这些话老头子们都听厌了。你和咱们说说，那日你在南天门去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她转身继续坐下，边沉思边说道，“那日是杜佳想去南天门接他哥哥来天界，见我没什么事儿，便邀请我一道前往。我反正也闲着，就和她一起去了。”

“嗯嗯，然后呢？”

“然后她就看到她哥哥，”叶昙继续说道，“问她哥哥给她带了什么礼物没有，她哥哥就给了她一个夜莺的蛋，她就把那个蛋转送给我了。”

上仙门窃窃私语，“夜莺的蛋？莫非它和晋神有什么机缘？你接着说。”

“之后我就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我爹娘和……为了我受伤的事，日夜劳心劳力、寝食难安、以泪洗面，拳拳爱护之心让我深受感动。”

提起那件事情，临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去向师尊求助，师尊说她命中有此一劫，躲不开避不过。我连想要替她分担一些痛楚都做不到，即算我位至风神也无能为力，实在是枉为人母。”

“娘，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才是。”

临秀抽噎着回道，“也是。你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忍不住伤心，让诸位见笑了。”

上仙们心有余悸地说道，“琉璃净火乃世间至阳至烈之火，打在大侄女儿身上，且不说你修为不足、又属性相克，就连我等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是啊，”叶昙又说回到了南天门，“想着想着，我就听到了一阵像是琉璃碎掉了的声音。”

“应当是境界圆满碎裂了。”

“再后来就是劫云来了，逼我应劫。”她点点下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用上仙们的话来说就是，因为遭受了生死劫难，忽然开悟了，导致境界破碎引来了劫云。

——说了和没说一样。

什么南天门，什么夜莺的蛋，若不是废后出的那一手，再来几万年她也和现在没两样。

如叶昙所料，这些话一说出来，上仙们立刻焉了半截。

“这个……看来大侄女儿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若是要受一次琉璃净火才有机会晋神，那这代价也太大了。能不能在琉璃净火之下全身而退暂且不提，问题是之后的雷劫要怎么扛？那琉璃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沾到灵力马上便顺着灵力回溯至灵台。

这便宜侄女年纪这么小，她哪来那么多的灵力供琉璃净火来烧？怕不是洛霖和临秀、还有那个未婚夫夜神为了给她保命，日夜输送灵力，才会拖了这么久。输着输着好不容易挺过去了，悟出了生死之道，这才顺利晋神。

而且看她刚才在九霄云殿露的那一手，啧啧啧……

虽说洛霖和夜神同是水系大宗师，但是好歹也是不同真身修炼过来的。一般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他们和洛霖也是一同修炼过的，修为只比他多绝不会少。

他们看得出这师侄使的灵力，更像是龙族修炼而成的。怕是洛霖养了这么大的女儿，早就被夜神叼回窝里了，不然人家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以命相救呢？

这师侄大难不死顺利晋神，一年之后又能和夜神大婚，真真是修为、婚姻双丰收，不可不谓之为人生赢家。

眼看着这群师叔伯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叶昙轻咳道，“虽说小侄在这方面帮不上诸位，但是师叔伯们盛情难却，小侄倒是能够为诸位指一条路。”

“好，你且说说。”

叶昙闭眼双手结印划过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瞳仁已经变成了黄金色。

她指着被推出来、最靠近她的那一位说道，“你道号纯轩真人，时年十二万三千六百岁。”

纯轩真人一惊，顺着她的话回道，“是这样。”

“你本应在一万二千年前晋神，却因有一桩因果未了，天道判定你一日未解那因果，一日便不能晋神。”

“敢问是何因果？”

叶昙右手在空中一划，像是在空中拨过层层虚障，捏住了一根细线一般扯近一看，口中念道，“你一万三千年前曾与一女仙相遇。那女仙本来与别人缘定三生，却因为你的指点从此弃情入道。与她有缘的男仙恨你入骨，却因你久居上清天、位份百倍尊于他，他伤心之下投了因果轮回盘，并发下狠誓：若他此生一日不能得偿所愿，你必一日不能晋神。”

一番话让纯轩真人冷汗直冒。

“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一份因果。”

上仙们七嘴八舌地说道，“都说宁拆三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倒好把人家三世的姻缘毁了，换成哪一个不恨你？”

“就是。毁人姻缘，天打雷劈呀。”

纯轩真人拱手问道，“那我该如何了这因果？”

叶昙收了手势，凝神片刻睁着黑眸看向他。

“你需得让他得偿所愿。这倒也不难，他已忘记了那份三世的姻缘，还变成了一个凡人。你是堂堂上仙，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只要不扰乱天道运转，说不定给了他一些好处，他想开了这因果就了了。”

他沉思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没想到我无意一番点拨，竟闹成今日这种局面，因果循环终究反噬到自身。”

纯轩真人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因为陈年往事迟迟不能晋神，反观之你，想必你办事妥帖才没有我这一劫。”

这话让叶昙一愣。

真要说起这因果报应来，说不定她早就……还清了。

她因荼姚而生，几乎命丧荼姚之手，算是还了她这因果。

父亲助她修成人形，她一直侍奉在侧，让父亲得享天伦。

爹娘养育她数万年，她在旁尽孝，也当偿还了。

润玉……她和润玉互相爱慕，拜堂成亲，是圆了他的天道之誓。

至于旭凤，她拿了琉璃宝珠，之前的一切就当结了。

理顺了这几件事情，叶昙微微笑道，“我不欠人因果，人亦不欠我因果。小侄今后不求无愧于天地，但求无怨无悔无恨。”

上仙们纷纷赞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看来不只是洛霖和临秀教养有功，想来自己也得了不小的境遇。”

“倒也说不上，小侄只是放不下心中挂系的人罢了。”她低头笑道。

至于这个挂系的人是谁，在座的心知肚明，也没有一一点破。

“师侄此番话让我等茅塞顿开，没准我们迟迟未能晋神，就是因为还有因果未了。”

“是啊。纯轩那一万三千年的帐没还，他可有的忙了。咱们不如先回去好好查查，说不准就能发现些什么了。”

互相商量了之后，上仙们终于打定主意先各回各的洞府，梳理梳理过往旧事。

“我等就不叨扰了，在你这里打扰数日，真是对不住。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师侄，刚好手里有一根万年雪灵芝，师侄不要嫌弃。”

“对对，我送给师侄一颗木灵珠玩玩儿。”

“……”

于是这一大堆东西就凭空出现在洛湘府的大厅里。

几人命仙侍一一收藏好之后，精疲力尽地坐回了位置上。

戌一跑到后院里叫醒了还在睡懒觉的弟弟，“老五你怎么还在睡，干活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