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耸肩膀,摸摸打瞌睡的小龙,“累了就睡吧,我们还有得等呢。”
这身体变小了之后,连习惯都变得和小孩子一样了吗?
润玉原来这个时候还在布星台值夜,说起话来精神着呢。现在居然真的像个幼崽一样,到了点儿就要准时乖乖睡觉。
“哈”它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然后舒舒服服地蹭着她的衣服趴下了。
以前也没见着鲤儿是这个样子?大概是自尊心作怪,不愿意在好朋友面前表现出娇气的模样。
所以说因为他们拜堂成亲了,润玉放下了从前的包袱,露出本性了??
叶昙笑着伸出手点点它的头,小龙爱娇地‘嘤嘤’乱喊。见没抵什么用,干脆抬起头把她的手指垫在了身体下,然后安心地睡着了。
——太可爱了。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喜欢养宠物了,这种全身心依赖你、眼里只看得到你的感觉,真让人觉得无比满足。
思及此处,她不由感叹一声找了个好夫君。进可击退凶兽穷奇,退可变成小龙卖萌。
怎么算都不吃亏。
毗娑牢狱。
外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盘腿打坐的荼姚,她机警地看向大门之外。
现在已是丑时,管事的都应该下值回去休息了,不可能还有人会来这里看她这个……哼,废黜的天后。
这几天只有两个人来看她,一个是旭凤,另一个是叶昙。
想起叶昙,她眼神一暗。
叶昙其实也不是专程来关心她过得怎么好不好,而是为了要回廉晁送给她的琉璃宝珠。她自知先前对叶昙做了许多的错事,甚至差一点就杀了她,叶昙拿走琉璃宝珠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在她心里只有临秀才是她的娘亲,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两头不讨好的人罢了。
旭凤匆匆来见了一面,因为他没有太微的手谕,只告诉她叶昙晋神的消息后就走了,她心里千言万语也只能凝成一句‘好好保重’。
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一人敢来这里。
但是在看到来人之后,她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穗禾!真的是你!”
穗禾眼神复杂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姨母。
她虽然心里怪姨母太过偏袒旭凤,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工具,有用之时物尽其用,没用了随时可以丢弃。但好歹姨母养育了她近万年,打断骨头还连着血肉,她们好歹是血亲。
“……姨母,”穗禾走近几步,关心地问道,“姨母在这里,可还安好?”
荼姚擦擦眼角的泪水,“我一个人在这里,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倒落得个清净。”
她端详着穗禾的脸说道,“这些日子不见,你轻减了许多,是不是天界的人苛待你了?”
穗禾摇摇头,“我在穗羽宫很好,只是担忧姨母,才会寝食难安。”
荼姚叹口气回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事已至此,你还是多放些心在自己身上吧,姨母很担心你。”
“穗禾……没什么的。”
“你被天帝削了公主封号,族长之位又被隐雀抢走,怕连累旭凤都不敢去见他,是也不是?”
穗禾一滞,没有回答。
荼姚理所当然地当她默认了,于是说道,“现下情势比人强。洛湘府风光无限,叶昙一举晋神,咱们没事的话少出点门,就不会惹到他们了。一时小不忍,不要乱了大谋。”
穗禾含泪答道,“我哪里敢出现在叶昙面前。她已是上神,再过几日等她境界稳了,陛下就会为她操办封神仪式。我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就怕她会记起我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若是直接把气发在我身上我也认了,就怕她觉得旭凤和我是一起的,连带着怨恨起旭凤了。”
“怎么会?”荼姚一惊,“旭凤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会这么狠心对付旭凤呢?”
“姨母,叶昙早已想明白了。她在凡界真真切切度过的二十年,之于旭凤不过是一场历劫。且不说他们后来闹崩了,即使叶昙真的曾经把旭凤视为亲人,但是在水神、风神、润玉面前,旭凤又算的了什么呢?那些人才是她真正的家人。而我们……都只是想置她于死地的仇敌,她一旦得势迟早会找我们,把那些旧账算得一清二楚。”
荼姚沉重地闭上了双眼,“自作孽不可活。或许那句话是对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自诩为鸟族、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如今的下场,终究是所托非良人啊。”
穗禾低下了头,“前几日隐雀带分族长们亲自登门谢罪,洛湘府碍于脸面只能把这口气咽到肚子里。我就怕等叶昙封了神职之后,会利用她的职位变着法儿整我们。旭凤尚在孝期,叶昙看在天王的份上暂时不会动他,但是我在穗羽宫孤苦伶仃,到时谁会来帮我?”
荼姚看着穗禾哭得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一软,“不怕啊。我知道你现在无依无靠,又怕仇家上门寻仇,实在没底了才会来找我。”
她复又问道,“你是怎么进到天牢里来的?”
“我……”穗禾犹豫着答道,“我在天牢外守了数日,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才溜了进来。”
“你不比叶昙,她早在太微身边安插了人,自是进出天牢无虞。”她叹着气说道,“我知道她今后不可限量。你放心,凭我对廉晁的了解,他断不会把孩子教成一个‘得势后会尽数报仇’的人。只要你不跑到她面前得罪她,时间一长她就慢慢忘记了。”
她抽抽搭搭地问道,“真……的吗?可我还是好怕。姨母,我这万年来从没有这么害怕过。我死了就死了,就怕没有我在身边,旭凤他饮食起居多有不便,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也是。”荼姚说道,“旭凤是鸟族的未来,等他继任了天帝,绝对不能让别族女子当天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守在旭凤的身边,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穗禾擦着眼泪没有说话。
“我空有一身法力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今日我就把毕生法力全都渡给你,让你能安心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穗禾低头跪下,“拜谢姨母大恩。”
一滴泪水从她面颊划过,砸到眼前的地砖上。
在姨母眼里,只有旭凤才是最重要的。天帝、鸟族乃至她穗禾,也不过是为了让旭凤当上天帝的踏脚石。他们也许很重要,但只有旭凤有需要,他们迟早会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毫不留情地丢弃。
——姨母,穗禾早该明白的。
明镜厅。
叶昙等了许久都不见穗禾回来,干坐着的时候被润玉的瞌睡虫影响,也开始点点头打呵欠了。
瞌睡不是病,发作起来能要人命。
她没有取下帷帽,把帽帘当做遮光的窗帘,就着面前的案台双手托起下巴缓缓睡去。
快到卯时天快亮的时候,穗禾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明镜厅。
此时叶昙依旧没有醒来。
她看着坐在正位上的人,眼里闪着鲜红的火焰,手忍不住在颤抖。
刚才她出去的时候,姨母和她说,叶昙也是她的孩子,希望自己能够放下以前那些事,可以真正地成为一家人。
一家人?
和叶昙?!
她身处绝境之中,心里多么盼望着姨母和旭凤能够出现,将她带离那个无边炼狱,但她最后谁都没有等来。
姨母另找了杜佳,替代她陪在旭凤身边。而旭凤呢,怕是巴不得她这个麻烦精走得越远越好。
在她备受煎熬、无计可施之时,却是叶昙从天而降助她脱离苦海,代价就是成为她的属下、任她调配。她们两个早就不在对等的位置上了,如何能够成为一家人?
姨母恐怕被天王的出现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她自己也曾是恨叶昙恨得牙痒痒之人了。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心里不想着怎么逃出来,还劝说她要放下成见与叶昙和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不看看,人家自有真心实意的家人相伴,还需要他们这些人装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
似是察觉到了穗禾的杀气,小龙忽然从梦中惊醒。
隔着帽帘它也能看到穗禾面色沉重,又转眼见叶昙睡得深沉,知道大事即将不妙起来。
穗禾手里幻出一朵蓝色的莲花,花瓣上跳动着琉璃净火。
就在她踟蹰之际,只见叶昙身上忽然包裹着一层清澈的水蓝色灵力,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须臾间玄冰剑闪现在他右手上,散发着寒意的剑尖正直直地指向着她,同时他另一只手臂的大袖将叶昙虚虚包围起来。
“奉劝你及时收手。”他说着唇语。
穗禾一惊,手中的业莲在手中瞬间消散。
润玉什么时候来的?
见她颇为识相地收起了杀气,润玉挥手将案台上的折子打翻,本人却逐渐消失不见。
叶昙被这股动静惊醒。
一看穗禾已经回到了明镜厅,打着呵欠问道,“怎么样?拿到修为了吗?”
穗禾拱手答道,“废后已将所有修为度予我。就算是面对旭凤,我也有把握与之一战。”
“哦?”叶昙挑起一丝笑容。
她的称呼变了。去之前还念叨着什么姨母,回来了就能面不改色地称之为废后了。也不知道她们在牢里聊了些什么,竟然能让穗禾做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了,”叶昙笑了笑,“外面天快亮了,你趁着没人早些回去,这里我来收尾。”
“是!”
说完穗禾坚决地转身走了。
穿过大门之时,她看见了门口的守卫。守卫同时也看见了她,但是他们只是瞄了一眼后,就当做她不存在似的,任她大摇大摆地出了天牢的门。
——难怪叶昙进出天牢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她已将天牢控制在了手里。
她不禁后怕,要是她刚才没忍住用业火攻击叶昙,那叶昙的寒英凰珠必定有所反应。说不定此举会惹怒叶昙,她不仅会被叶昙当场捉住,还会被守卫以攻击天牢、企图营救废后的罪名上报给天帝。到时候叶昙不止不会保她,还会落井下石反咬她恩将仇报,待引起众仙的义愤之后,旭凤说什么都保不住她,她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幸好润玉来了,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那一边叶昙伸了个懒腰,发现肩膀上的小龙不见了,它居然睡着睡着滚到了她的膝盖上。要不是有帽帘拦着,说不定它就摔到地上去了。
“还说我睡觉不老实,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呀。”
叶昙把盘旋着身子睡觉的小龙放在了手心,一点一点地抚摸着它的身体。
长在龙身上的龙鳞和取下来的龙鳞,触感好像不太一样。它身上的感觉更柔软、更加贴合身体的曲线,而被她戴在脖子上的逆鳞更坚硬。难道不同位置的龙鳞,软硬曲直也会不同吗?
这个问题还是等润玉好了之后再去问他吧。
幸好穗禾走得早,没多久天就大亮了。她要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牢附近,还不知道传到天帝耳里会是什么样子。
天牢管事禹严正从厅外走来,他看见叶昙端坐在主位上,不气不恼不缓不急地拱手说道,“参见少主。”
“你来得的真早。”
“少主过誉。少主这不是比小人来得更早吗?”
叶昙和他隔着帷帽笑道,“要不是有事要做,我也想好好睡个懒觉。”
“是。”
她一只手摸着小龙,另一只手拿起一个压在最下面的金色折子。
“我前几日回去了之后,天帝的手谕来了吧?”
禹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折子回道,“天帝陛下在琼华公主走后,便派人紧急送来了手谕,经小人确认属实。”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谁批下来的?”
他喉咙一紧。
就算叶昙不说,他也猜得到应该是天帝身边那位天妃做的。毕竟是少主调教出来的人,即使换了个狐族的身份,也当明白到底谁才是主子、谁的话才需要遵守。
“小人对少主忠心耿耿,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
叶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他居然想到这么远。心思之活络,和润玉有得一拼。
她哈哈笑道,“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屈才,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到最适合你的地方了。”
他再拜,“谢少主。”
叶昙点点头问道,“你是叫做……禹严吧?”
禹严回道,“正是。”
“是个好名字——大禹治水,公正严明。”
她一笑,“听说你把天牢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一定对这里十分熟悉了?”
“小人不才,家父在天牢任职五万五千年,小人任职一万六千年。天牢里有多少间牢房、关了多少个犯人、每人因何罪入狱,小人不说滚瓜烂熟,倒也勉强知晓一二。”
“哦?”叶昙一愣,“那关在这里的犯人,有多少是因为得罪了鸟族被关进来的,又有多少是因为上面误判了蒙受不白之冤?”
禹严旋即跪下说道,“小人势单力薄,即使知道当中却有冤枉之人,奈何身份低微实在无法相助。”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来问罪的。”她漫不经心地点着案台说道,“现在我还没这个资格管这么多,但你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小人明白了。即日起彻查天牢里所押犯人之罪名,务求早日造册呈给少主。”
这么贴心?
——她好像无意中找到了,像太巳仙人和燎原君那样聪明能干的下属呢!
叶昙起身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遵命。”
她抬头看看大亮的天空,寻思着也该走了。
走到禹严身边之时,她拍拍禹严的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是!恭送少主。”
平地忽然起了一阵风,等他回头问是否需要护卫之时,这里早没了叶昙的踪迹。
这个少主……原来不只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她修为如此高深,心里的弯弯道道也不比天帝少。
也是,能在水神和风神身边长大,能将夜神紧紧抓在手里,能让鸟族退避三舍的人,又岂非寻常女仙?
若是他爹知道了天王有后,也不至于在死前念念不忘了。
他走向叶昙刚才坐过的主位,抚摸着带着余温的案台。
“璇玑宫仙侍,司乐仙子,洛湘府少神,琼华公主,天王少主……接下来我又会称呼您哪一位神上呢?”
无声笑了一会儿,禹严招了几位师爷过来,“天牢里三千一百四十六个囚犯,所犯何罪、关押时间、所属族系,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师爷们面面相觑,看着他忽然信心满满的样子,最终拱手回道,“遵命。”
叶昙回到璇玑宫的时候,她肩膀上的小龙还在呼呼大睡。
她让戌三拿来那个竹篮,把沉睡的小龙放了进去。
“公主,”戌三面露难色,“殿下不会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叶昙不慌不乱地答道,“慌什么?这可是我夫君。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戌三不自在地扣扣脸,“可……我看公主也怕得很。”
她甩了个眼刀子。
“就你多嘴。去洛湘府和我爹说一声,让他给洞庭水君捎个信儿,要彦佑尽快到天界来。”
“彦佑?那是谁?”
叶昙想了一会儿,“一条贱蛇。他有多贱,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那他到天界执行什么任务”
“叫他来,肯定是有好事。”她笑道,“有时候,贱也是一种本事。”
看着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二犬,她补了一句说道,“虽然在我这里没用,但偏偏有人适用得很呢。你们该庆幸了,我和润玉都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她哼哼两声,“有你们受的。”
戌三戌四立刻陪着笑脸回答,“我们当然知道公主人美心善、殿下谦逊有礼,否则天界再好,我们也绝不会跟来的。”
“停。时间到了,我要去跪拜画像了。”她提起竹篮起身,“有什么事,等我下午再看看。”
“是。”
刚才那个问题问得好,为什么叫一条贱蛇来天界?
她在明镜厅里醒来的时候,穗禾身上还有没有散去的火系灵力,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无非就是忘记了她的身份,又看着废后过得惨心里不舒服,想替她报不平,顺便给自己出口恶气。
动手就动手,干嘛半途而废呢?她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穗禾。不然随便说几句话,就得了别人一生的修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穗禾忽然停手,因为忽然想通了?一时用不惯别人的灵力?还是说……
叶昙看向竹篮里的小龙。
还是因为有人出面制止了她?
润玉到现在还没醒,昨天他可不是这样的。看起来那么精神,可以绕着水榭飞五圈!今天就焉了半截,还不是偷偷做了什么事?
其实没有必要的。
她戴了寒英凰珠,连雷劫都能挡,还怕扛不住穗禾初得灵力的一击吗?
只等穗禾出手,她就可以用弑主的罪名折磨她一顿,打消她‘有了废后修为就可以无视叶昙’这样天真的想法,她自然就会收敛一些。
想法很好,就是忽略了这条龙会出面维护她。
——真是甜蜜的负担。
现在还要叫彦佑上天界来一趟……
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就心烦,早点打发他去穗羽宫,安慰穗禾那颗胆战眼跳、惴惴不安的少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