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感情。
那个任性的,爱撒娇的,会为她不懂“公主的价值”而炸毛,也会对她说“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那么喜欢你!”的辰渊消失了。
在她眼前的,只剩下一只辰渊界的天道,他以一只天道本应有的,绝对冷漠与理智的态度,告诫他选中的——托孤的世界之王。
“不要……辰渊……你别这样!我……”霁天璇再也说不下去了。
死寂的密室里,只余少女一生中第一次的,放声的哭泣。
辰渊仍旧平静的看着她。
他对天启说,“你帮她擦擦眼泪吧。”
子母蛊还在连接,是辰渊最虚弱的时候,他抬不起手来。
喘息片刻,辰渊又对两人继续道:
“你们两个,这几天好好调整。等我好一点了,我们讨论一下今后的安排。”
让侍从服侍着盖好被子,辰渊躺下休息了。
霁天璇送他的萌萌辰渊界毛绒抱枕,还放在他的床上。
辰渊曾经天天抱着它睡觉。捕鲸叉来袭时,他抱着它进密室。被驭川掳走时,他又生怕它被弄坏,在千钧一发之际放下了它。
现在,辰渊的目光正对着枕边完好无损的抱枕。
他即没有生气的丢开它,也没有别过头去无视。毛绒抱枕就在他脸颊边,近在咫尺。
只是,他连碰都不碰了。
隔壁房间,只有自己和天启两人,霁天璇更加泣不成声。
“天启!瞧瞧我做了什么!”
少女双手抓着桌沿,红着眼睛对天启大喊:
“我把辰渊打碎啦……你知道的!他经历过那么多苦难,都没有改变过……!他前几天还在玩毛绒玩偶,还会跟我笑,跟我炸毛……他受过的所有苦,都只能将他一时的打倒,不能打垮他的……可是,你看他的样子……!我好像把他永久的打碎了……就是我,他最器重的我,口口声声爱他的我……”
语无伦次的说着,霁天璇低下头去,眼泪不住流到桌子上。
就像她至今为止,一生所欠着没有流的泪,全在今夜汹涌而出。
天启听着看着,只觉心如刀割,他快步走到少女身旁,给她递手帕,又摸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不,殿下,你没有。你看,玉符没有启动呢。面对“众人”与爱人,你已经选择了爱人,尊上心里是知道的。
藤壶群岛的新世界胚胎被毁,全是驭川的错,辰渊界被腰斩,全是紫微和赤月良尘的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一点也没有伤害尊上。
尊上一时对你这样,只是如今的一连串变故,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你冷静一点,也让他缓一缓,再过几天,一切都会好的。”
“不用骗我了!天启,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霁天璇哭着回答道:
“我是没有启动玉符。
但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放下它!
我居然在辰渊和其他选项之间犹豫了……
我为什么犹豫,我怎么能犹豫!”
猛的把放在桌上的玉符掼到地上,霁天璇的语气激烈起来,通红的眼睛里,亮起天启从未见过的,慑人的光:
“我面对的是送分题又怎样?
即使不选择斩尾,也保不住辰渊又怎样?
去他的“历史的流向”!
凭什么好人只能被抛弃到死地,坏人却可以受庇护而活?
如果辰渊注定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宁愿让全世界给他陪葬!”
闻言,天启一怔:“你说什么?!”
他没想到,以苍生为己任的,作风向来温和悲悯的大英雄霁天璇,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样……残暴的话。
但是——
他望着少女目光灼灼的眼睛。
里面是有冲动,但是,没有疯狂。
霁天璇是认真说的。
她终于从象牙塔上走了下来,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窥到了世界的真相。
甚至,她已经踏上了聆箭者曾经走过的那条道路。
她会在那条路上走多远?
…她能见到祂吗?
当年的聆箭者,最终没能从那条路上走出来。
霁天璇能吗?
心里想着,天启弯腰把丢在地上的玉符捡起来。
“……圣女殿下,你真的想好了,以后你要用这样的态度,做这辰渊界的王吗?”
天启郑重的问。
他先前的姿势是陪在霁天璇身边,摸她头顶的头发,但现在,他立正站到霁天璇对面,才继续道: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会帮助你做好它。来,我们坐下。”
天启拉过两张凳子:
“我问你几个问题……”
“以后再谈吧。”
霁天璇擦着眼睛,打断道:
“你必须休息了。”
天启刚才弯腰捡玉符时,丹田处的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虽然他立即用衣服挡住,但霁天璇因为关心,还是发觉了。
被霁天璇又塞了一把丹药,按到了床上,天启满心沉重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早,霁天璇准点起床,在附近的草坪上练剑。
天启在窗边观察着少女那虽还有些沉重,却已凌厉如常的剑招,崭新的元婴期剑气划过山石,留下道道深痕。
——果然不愧是他心爱的人,昨天她情绪这么崩溃,今天却已几乎完全冷静了。
稍稍放下心来,天启走出房间,去隔壁探望辰渊。
辰渊终于睡着了。
昨夜是子母蛊反应最剧烈的时候,辰渊整晚没睡,却虚弱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现在看他,和他刚躺下去的姿势一模一样。身下垫的法宝毯子吸满了他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发出淡淡的辉光。
天启坐到辰渊床边,稍稍抱起他,给他按摩,唱歌。
症状慢慢缓解,辰渊逐渐睡得深了。
却也逐渐失去了原本清醒时,宛如尸体般的冰冷与平静。
“……在哪里?在哪里?”
辰渊说着梦话,在天启怀里辗转挣扎。
“要送给阿霁的簪子……在哪里?”
他紧蹙着眉,双手朝枕边急切的摸索。
在枕头下面,辰渊摸到了那支他亲手做的,缀着红梅花的定情发簪。
他把它拿起来,紧握在手里。
迷糊中握的方向不对,发簪的尖端正对着掌心,深深刺了进去。
但辰渊明明痛得指尖颤抖,却怎么拽都不放开。
血从他掌心流出来,把发簪浸湿成一片腥红。
天启知道在辰渊界,男子送女子发簪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还来不及为辰渊和霁天璇其实两情相悦而欣慰,就看到辰渊醒了,睁开了眼睛。
又变回了那只冰冷而平静的天道。
正视着天启,辰渊命令道:“扶我起来。”
到了床沿,发现自己还是站不住,他就双手揽住天启的颈项,让天启抱。
辰渊让天启把自己抱到了宫殿旁边的花园里。
当初为了给霁天璇选花做定情簪子,他开辟了这一整个巨大的花园。
重新走入园中小道,辰渊看着前方,指挥天启把自己带到花丛最深处。
“就这里了。”
这里原来有一株红梅花,是霁天璇临摹修行用的,他曾经嘴馋摘了它做成梅花糕,他曾经亲手把梅花糕喂给霁天璇吃,两人在画室里又笑又闹。
“放我下来。”
由天启半扶半抱着,辰渊坐在地上。
他用指甲挖土,因为没有力气,只能挖出一个很小很浅的坑。
放不下那支发簪。
辰渊把发簪的一端卡进石缝里。
然后,像用赤月把辰渊界腰斩一样,他用一点巧劲,把发簪撬成了两段。
断端露出狰狞的截面,花瓣全都零落到地上。
辰渊的目光仍旧平静。
平静的,让天启不敢阻止,更不敢把花瓣捡回来。
他只能眼看着辰渊把这本该在今日送给心上人的,最重要的礼物,全都埋进了土里,然后盖上。
最后铺平到,仿佛那里面什么都不曾有过。
喘息片刻,擦掉唇边的血,辰渊重新靠在天启怀里:“走了。”
离开花园时,辰渊在半路上看到藏在花树后的霁天璇。
霁天璇全看见了。
她朝辰渊跑过去,想伸手,却又在咫尺处放下。
只有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他,刚刚退去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别哭了。”
辰渊抬起手来,轻轻擦掉少女的眼泪:
“走了。”
话毕,他越过还在哭泣的霁天璇,朝花园外离去,一次也不曾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起是第四大章,也是最后一大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