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日高三丈,观气魄宏壮的红曲楼背面一处庭院深处,再望北长廊尽头有独立宽敞屋檐,此乃江南名伎郦棂的个人卧房。据闻她刚到此间居住时,因不愿与楼中其余女子多接触,专门唤城中名匠为其修筑的。此刻见她已悠悠醒目,一双柔荑本想习性地轻揉睡眸,怎奈右臂竟被一女子以枕使之,由于对方脸儿枕向左侧,青丝垂遮,郦棂只得仰身探视才知这人是灵娥。心念畴昔与她并无甚交集,何故会睡在自己榻旁?
郦棂不曾焦心将其唤醒,左手轻拍了拍雪额,尽力回想了昨夜的一番行程。自己哀怨郁闷游湖也无心,杨柳处缘见两青年男子沿岸高饮,因此冒昧邀盏,乡醇北酿,不胜酒力而醉倒。念此,少了些许懊恼,定是昨晚那两公子哥儿派人将自己送回此庭院,凑巧撞见了灵娥丫头。
郦棂不由浅笑了笑,心念道:“这丫头为何会一宿陪在我身旁,难不成是想借此机会巴结本姑娘?”想着,轻推了推灵娥,并叫唤了两声。
灵娥努力睁开眼睛,抬头时顿觉昏昏沉沉,纤弱的身子渐感冷寒,回神发现自己竟然谁在郦棂房间,俏脸儿明显有一丝惊怕之色,“郦……郦棂姐!我这就离去,打扰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惟好正身迈步。
郦棂那被久压的右臂也不觉酸麻,见对方欲将离开,登时伸按香肩硬将其再次坐于榻下。见灵娥娟汗冷泛,郦棂媚笑道:“妳神色如此慌张,昨晚是否对我蓄意不良?”
和郦棂共事多年,又怎不知其性情与美貌相悖,灵娥倾城的容颜登时颔首不敢与之互视,低喃道:“全城谁不知郦棂姐与钱塘三文武是总角之交,小女子哪敢对妳有一丝歹心。我还有两年就赚回赎身的钱银,求郦棂姐不要责备我妄自在此歇了一宿。”说着,似乎回想了往昔淹蹇,心儿陪感凄楚,不由地就珠泪的的。
“妳怎会如此容易就哭了?本姑娘几时言及要责备于妳呀?呵呵……”郦棂念其或许念起了伤往,怜惜一笑,继而问道:“对了,昨晚我去城东柳岸河边饮酒,一时不谙新酿酒性而沉醉,是否由两位青年男子护送我回院?”
“柳岸河边?”灵娥轻声细语,继而疑问道:“郦棂姐昨晚不是到醉雨山庄叙旧?”
郦棂诧异道:“谁与妳说我去叙旧了?”
“呃……”灵娥想起昨晚答应了时析岁不许说出他到过此处,因而正身赔笑道:“或许是灵娥含糊了,既然没有此事就算了。郦棂姐定然酒意尚未全消,我这就去烧水给妳沏茶……”语落,匆匆往门口走去,已忘却自己头脑昏沉。
郦棂见了自不会任其离去,起身握住灵娥雪臂的一刹,登时露出惊怕之色,忙问道:“肢体怎会如此火烫?方才因手臂让妳作枕一宿而不曾发觉体热异常,妳既然发烧了,为何不说与我听呀?”
灵娥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哗众取宠,悦笑道:“我不过浅染风寒而已,不妨碍的,我先去打水涤壶了。”
“妳不用去烧水了,我等会饮口井水便可。”郦棂叫回灵娥在房中,忽念前两天她说过感染风寒以至声色受累,本以为只是借口,怎想是自己多疑了。夜寒最是侵骨,加上一宿以单薄衣衫入眠,又怎不害病重。此时见她朱唇苍白,俏脸无神,本就柔弱的身子变得更加疲乏了,郦棂一时心疼,忧心会因此落下宿疾,情切道:“丫头,往下半个月妳还是到我卧房睡吧。妳那房间实在太过狭窄了,常年没有颢气光顾,病怎会好?”
灵娥有些半信半疑,淡道:“若我住在此处,郦棂姐睡哪里?”
郦棂见她仍存微愕,旋即讪笑道:“怎么?妳难道很怕本姑娘?”
灵娥应道:“当然不是!”
郦棂得意道:“既然不怕,自无须为我忧心。我郦棂何许人也?乃堂堂江南名伎!在城中任意寻一间华侈的客栈投宿,当免银住之。”
灵娥闻言,不由舒怀一笑。郦棂乘此将她轻推至榻边,再劝之睡下,婉笑道:“这几天尽管在此歇息,直到痊愈再去唱歌!放心,姐姐会为妳安排一切衣食。”
见郦棂如此关怀自己,灵娥不由再次泪流,一边拂去泪痕一边说道:“我这几天已经请假多次,若仍在此饱食终日,掌事大娘定会责备于我,恐还会扣取我薪水的!”
郦棂当知其忧虑,不像自己有刘鹏君作倚仗,旁人即使有何怨言也不敢当面崭露。笑了笑,劝慰道:“放心,我只会与掌事大娘言明此事。这些年妳也为红曲楼赚了不少钱,她若因此心生不悦,我定然训斥之。”
“呵呵……”灵娥含笑嫣然,不由将心底久藏的话脱口而出,“郦棂姐,一直以为妳很讨厌我呢!”
郦棂见她泪痕未干,好笑道:“哪料妳这丫头竟如此多疑!对了,方才妳何故哭得这般凄凉呀?”
灵娥羞赧道:“我自进到红曲楼,真心待我之人少之又少,惟有郦棂姐与时堂主两人。”
郦棂闻言,轻蔑一笑,“那纨绔子弟又怎会待妳真心?我每次在街头见了他,跟在其后的女子几乎都不一样。若将他比之吴屹与于岭,可谓云泥之别。”
“嗯……”灵娥抿唇一笑,回忆道:“虽说如此,但我从不见时堂主作难过楼中姐妹,若我们有不愿意的事,他只会付之一笑。记得有次他还帮我教训了一个很凶悍的人,自此那人见了我再也不敢恶语。”
郦棂笑道:“妳这丫头怕是生了爱慕之心吧?”
灵娥安然道:“郦棂姐说笑了,我至今为止,仍未遇见钟爱之郎。”
郦棂也是一笑置之,问道:“对了,这次妳可要老实交代,昨夜究竟是何人送我回到此间?”
灵娥不再相瞒,直言道:“正是时堂主背妳回来的!他昨晚执意不让我说出此事,郦棂姐千万不要责备我才是。”
“千真万确否?”郦棂满腹狐疑,心想他不是一向不喜欢自己,为何会这么关心她?
“乃我目见之,岂会有虚?”灵娥一派婉笑,继而佯为神秘,“我昨晚在长廊尽头见到时堂主面庞皆汗,气喘吁吁,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背妳到这的,会不会他对郦棂姐爱慕已久了?”
郦棂心儿暗蜜,得意道:“世上有哪个男子不喜欢我?只不过多者不敢与我表明心迹,还有的就是我不想去搭理罢了。”
灵娥俏脸欣忭,掩唇道:“呵呵……郦棂姐说得是!忆往常那些献媚的公子哥儿,在红曲楼门外排得可是如车水马龙。”
“瞧妳净得意的模样,如今风光还不是被妳沾去了大半不止!”郦棂故意调侃,笑道:“好了。妳先在此安心歇息,什么事都不用做,本姑娘这就去寻吴屹的妻子帮妳看病,趁便叫她在府带些清淡的饭菜。”
灵娥心觉难为情,腼腆道:“谢……谢郦棂姐。”语落,竟将被褥遮掩了半边脸儿。
郦棂见她呢呢痴痴的,甚是怡悦,“休言谢语了,我这就去寻汤解忆那丫头……”笑罢,便推门离去了。
这时分的城中街头自然川流不息之状,郦棂为了节省工夫,直接踏身上瓦朝吴屹府门飞去,到时正好见汤解忆与两个女使在院中戏梅玩耍。郦棂与她一向针锋相对,但为了灵娥专门到府拜访,当属由衷。
汤解忆见了郦棂这个不速之客,欢乐嬉笑之声登时止住,冷言道:“吴屹不在家,妳来此作甚?”
郦棂倒是神情疏朗,笑道:“本姑娘到此是为了寻妳的。”
汤解忆轻蔑一笑,“哼……我与妳之话语并不投机,还是请回吧!”
郦棂心想汤解忆出身华贵,性情刁蛮,若不将情况说得严重些,她绝不会帮自己。念此,冷淡道:“丫头,我到此寻妳实是有急事相求……”
话未言尽,汤解忆笑而插语,“相求?妳堂堂江南名伎有何事可求之?”
郦棂淡道:“在我卧房有一人怕已不得多时了,妳出身医药之家,且与病人同是女子,因而诸多方便,定会仗义相救吧?好了,想必妳也知晓我之住处,本姑娘已吩咐那里的仆人,届时自会接应。救与不救,全凭汤大夫良心了。还有,记得带些饭菜去,病人不曾用膳……”语落,飞身上檐,不知去处。
汤解忆双臂急晃,一脸气忿,“哼……让本姑娘救人还如此高傲不止,竟还让我带上饭菜!”
其中一女使乃随汤解忆到的吴家,两人关系十分融洽,见她喃道:“小姐。郦棂清高,江南着名!依此那人情况定是非常严重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汤解忆轻闭眉目,无奈一叹,“济世救人乃医家本分,且饶郦棂无理一回。妳俩快些收拾一番,带些饭菜,随我出门吧。”
过了片刻,郦棂在不远房顶上见了汤解忆出门,这才满意地离去。不知为何,此心只顾念着要去寻时析岁。茫然间,居然已到了他家门口,郦棂见他刚刚告别仆人踏槛而出,如此正合心意,漫笑道:“喂……昨夜是你送我回去的?”
时析岁不想一出门便碰到郦棂,暗叹今天时运将会不济,但也笑脸应之,“我不明此话何意,若非刘叔呼唤,我先走了。”
“灵娥已将昨夜情况一一告知我!”郦棂一派悠然而骄傲,笑问道:“你……是否对我心仪已久了?”
“心仪已久?”时析岁“噗嗤”而笑,捧腹道:“妳我好歹也是总角之交,将妳护送回家岂不是应该?何谈这许多思疑之事!”
郦棂见其竟一副无所用心的模样,心底终于生了怒火。正欲怒骂之际,竟见昨夜那紫衣男子行将而过,身后那妖媚女子竟还寸步不离,怕是没有讨到想要的甜头。两人待近时,郦棂见了妖媚女子,惊讶道:“文婷,妳怎会在此?”又见紫衣郎神情慌张,疑惑更甚,“看着这富甲子弟好生怕妳,到底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