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总得有些必要的退让,这与倔强和正义无关,是权衡利弊之后摆在眼前的唯一出路。所以,我平和地接受了家里对我婚礼的一切流程安排,我暂时没有能力独自给高家老小更妥善的生活,而且我也不能脱离家里的亲情,不能肆意破坏我家多年建树起来的伯埙仲篪、和气致祥的家族形象。
顺利地屈从,是我给自己的最大体面。
高江江就这样背负着自卑嫁给了我,尽管她早已经感受到了我家里态度的异样,但她在我面前一切由我做主的习惯,让她没有选择的能力,一切听从我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
同样自卑的还有我的内弟高山,这个已经考取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已经婉拒了我家里对他学业的支助,靠勤工俭学还能每月给我岳母邮寄回一些吃的用的。但对于母亲的看护,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怀着极大的心理压力由姐姐带着母亲出嫁。
婚后的第二天,岳母便制造了无端的麻烦。
由于要送回来参加我们婚礼的高山去火车站乘车返校,我哥开着他的212吉普车,用他手里握着的价值一万多块的大哥大,老早就把电话打到了我母亲的家里,我和高江江给岳母穿戴好,准备带着她一起乘车送站。我哥进来之后,随手把包和大哥大放在了我妈家壁橱的柜板上,一边说他刚喝了酒需要吃点儿东西,让我们抓紧时间先上车,一边自己进了厨房。我妈和我爸往外送着高山并寒暄着让他放心回学校,高江江懂事地与弟弟一起向我妈道谢,在我过去提高山行李包的这一个简短的空挡时间里,我岳母拿起了我哥的大哥大,并利落地从我妈家的四楼窗户扔了出去。我哥宋东利从厨房出来,看到柜板上没有了蔚然耸立的大哥大,只剩下了文件包静静地躺在那里,本能地就想到我岳母,因为他知道我们没有人对他的大哥大感兴趣,而且即使我们谁拿了也是安全的,他不会着急,但只要我岳母动过就凶多吉少,所以,他紧张地拉着我岳母的胳膊问到:“范姨,您拿了我的大哥大没有?”我岳母没有吱声,只是耷拉着眼角往窗外瞄了一下,我哥迅速跑到窗前往下看,已经有邻居站在摔掉了后盖的大哥大跟前往我家楼上看了。我哥怒不可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冲着我岳母大喊起来,“你这个老疯婆子,你扔我大哥大干啥啊!它惹着你了啊?!”
我哥的喊叫让刚刚出了门下楼梯的我们一帮人都站住了脚,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我哥拨开所有人就往楼下跑,我和高山也赶紧追着他往下跑,高江江感觉到应该是母亲闯了祸,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我岳母若无其事地依然用眼睛向下瞄着地板。我岳母自从精神异常之后,就开始不用正眼看人,总是耷拉着她向下的肿眼泡瞄着看周围。
高江江回到屋里一边问我岳母“妈你是不是又闯祸了?”也不指望得到回答就一边扯着我岳母快步往楼下走,我爸妈也跟着她们娘俩一起下了楼。
楼下我哥已经捡起摔坏了的大哥大要回屋找我岳母理论,被我拦住,劝他先消消火,跟我岳母一个精神病人也说不出来个道理,我哥恼怒地冲我嚷到:“瞅你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净他妈地祸祸人!那你说咋办吧?我花一万多买的!”听到我哥问我怎么办,我很尴尬,因为这话明显是问我能不能替我岳母包赔的意思,而我哪里能赔得起。我虽然工作两年也攒了一些钱,但也只是区区几千块,何况都替高江江买了嫁妆,他的大哥大可是一万多块,对我来说是天价了,因为当时我家里给我买的楼房也不过三万块钱。我毫无底气地看着我哥宋东利,心里盘算着我的房子怎样能抵给他一半。
同时我也在心里盘算着我岳母为什么会由以往的只站大街自言自语的状态,转为现在的要破坏东西?那么今后她还将出现什么病态的症状呢?从今以后我要如何对待她呢?
这时高山站到我前面,对着我哥说:
“大哥您先不要生气了,怪我们没有看好我妈,我妈的工资钱攒的有六千多了,回学校我就汇过来,剩下的等我一点点还您,您别和我妈生气了!都是我们不对,给你家惹麻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山,关键哥太心疼了,我生意得用啊,我那些客户联系我找不到耽误事儿,要是再买一个得去省城,咱这边没有,再说得一万多块啊。”
我哥虽然能对我喊叫,但对高山他还是从小就有怜悯之心的,听到高山说“给我家惹了麻烦”,他自觉说话过头触到我们两家都回避的实质问题了,便阴沉着脸瞅了一眼高山声音低了下来,再三解释说不是生气我岳母扔东西,实在是大哥大确实生意上离不开,不过说到最后还是回到了钱上。
在我爸出场的劝说下,这事暂时搁置,也没有确定到底需不需要赔。本来定的带我岳母一起送站也不得不让高江江呆在家里看护她,只有我自己坐我哥车去送高山。
高山一路上都很黯然,尽管我哥冷静下来之后一再跟他解释,并试图说些有的没的笑谈,都没有消除他内心本就存在的自卑感,我看到他勉强笑着跟我们道别,然后拎着皮箱带着愧色走进进站的人流中。
这事就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