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里的乔听到这些指责,吓坏了,特别是那个审讯她的人对她的辩解无动于衷,继续说出一些恶毒的揣测。
“如果爱丽丝·诺玛尔因为异端的罪名被处死,就算阿尔伯特·诺玛尔不娶你,凭你们这些年相处的情谊,你也能得到女主人的地位吧?更何况,妻子成为异端,丈夫的声誉也会受损,没有人再愿意嫁给他。他就更需要你,更依赖你,你照顾他仅存的儿子。也许你没有妻子和母亲的名分,但你会得到妻子和母亲的尊荣。”
乔在哭泣,惊恐地,不可置信地。她不知道审讯只是一场谈判,裁决是协商的筹码,正义在为大人物的利益服务。短视,诚恳,无知的女人。现在她被冠上合情合理的罪名,她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是愿望的。如果她受到错误的审判,她也不会知道怎么挽救自己。
阿尔伯特望着水晶球里的女人的脸,不能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但那怜悯太少了。也不能说他对乔没有仇恨,但那仇恨也被其他的情绪冲淡了。他望着她,又不是在望着她。他望着的是他自己脚前的深渊,他正被推着往前,将要跌落下去。
他并不想,他并不希望,如果他可以……
“向神坦白你的一切罪恶,神才会原谅你的罪愆,乔。”那个声音又恢复了温和的,循循善诱的语气,“冷静一下,好好考虑你接下来的回答。如果你诚实地面对我,我是你的指引者和保护者。如果你胆敢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和隐瞒,我是你的行刑官和处决者。”
那是漫长的几分钟。乔乔的哭声渐渐停住了。
“现在,让我们来理一理——你是否爱恋着你的男主人,愿意不顾一切去维护他?”
“是的,大人……”乔低声说,“但是……”
“不用说太多题外话,乔,倾听我的问题:你是否嫉妒你的女主人,编造了她和邪物说话的谎言?嘘,先别回答,乔。其实,证言没有被提交上去前,你诚心悔过,修改你的谎言是被允许的。只要你诚实,你仍旧是我神的好信徒。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的问题,乔。我们有很多时间。”
乔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她用手帕擦干了她的眼泪和鼻涕。她深吸了口气,说:
“我爱慕我的男主人,但我也爱戴我的女主人。只是我并没有说谎,作为我神的信徒,我认为我不能隐瞒这一点——当袭击发生时,她呵斥我退下,我忍不住再去找她,看到她在和一只会说话的白猫对谈,她对那猫说,我们已经向莉莉传达了我们的爱,希望它再见到莉莉时,也能作为人去爱她。”
乔捂住自己的脸,崩溃般地说:“我指控她做错了,她和邪龙串谋,但她真的是善良的,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如果她知道坎德骑士——知道所有这些后果——她不会——”
一只手放在水晶球上,乔的哭喊化为乌有。那骑士终于对阿尔伯特说话了,是水晶球里审讯官的声音。
“我对您其实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阿尔伯特·诺玛尔先生,”他向阿尔伯特冷冰冰地微笑,“您坚信您的妻子,爱丽丝·诺玛尔夫人,是无辜的吗?”
阿尔伯特·诺玛尔看着这双年轻的绿眼睛,语调非常缓慢:“是的,我坚信。我和我的妻子是一体的,我知道她善良,虔诚,绝不会与黑暗同流合污。”
那骑士说:“现在还不是正式记录,您之后可以否认您刚刚这句话。”
他又摸了一下水晶球,这次那里没有出现面孔,而是一只手,阿尔伯特认得那只手,他经常握住这只手,从十七岁握到如今。
那只手很苍白,沾着星星点点深色的污渍。阿尔伯特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女儿,已经是一重不幸,现在,你们还要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我的妻子背负不属于她的罪行吗?”
骑士的笑容纹丝不动。水晶球里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询问爱丽丝:“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的……”爱丽丝的声音很轻,很虚弱,但很清晰,“我的……头生子……莉莉……”
“这是屈打成招,”阿尔伯特说,“你们希望她这样说,她受不了,知道这样说你们的折磨就会停止,于是她就这样说了。”
“你后悔吗?”水晶球里的声音问。
“不容我选择的事……如何后悔?”
“你可以向你的父母,向神殿求助。”
爱丽丝的笑声混杂了咳嗽声。
“您会吗,大人?”
“我明白了。那么,第二个问题:你把这件事告诉过你的丈夫吗?”
阿尔伯特觉得自己能听见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响,它几乎盖住了爱丽丝的声音,几乎。
“没有……”爱丽丝慢慢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只觉得沙曼是我的救命恩人……”
水晶球变回透明。
骑士在阿尔伯特对面坐下。
“如果您觉得难以承受这些事实的话,不妨和我聊聊,诺玛尔先生,”他像一个善于倾听的老朋友那样温和,“我们暂时先别当审讯官和嫌疑人。在把事情处理得让大家都满意前,我们最先该做的还是,弄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我已经听说了,您是本城最好的信徒之一,商会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决策层成员,您是个有能力的人,最可贵的是您把您能力换来的财富都用于帮助别人,自己满足于过节俭的生活。我个人向来尊敬您这样真正追随我神的意志,把信仰践行在生活中的人。”他手指交叉,把下巴搁在上面,声音陡然变得轻微,好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您真的要放弃您的名誉和事业,放弃您的财产——如果您不在了,那些意志软弱的继任者会拿原本属于您的那些钱做点什么有价值的事呢?——我看得出来,您爱您的妻子,如果她没有任何切实的罪证,我都愿意帮助您,帮助她,帮助你们一家得到正义,可惜——您维护的却是一个和邪龙来换取不属于她的天赋的女巫,您对她的爱情,您不顾一切也要迎娶她的决心,都来自于黑暗污秽的魔法。您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您没有。那不是您的女儿,那是黑暗的女儿,因此黑暗才要来带走她。”
他又抚摸了一下水晶球,这次出现的是阿尔伯特的儿子,安东尼。和阿尔伯特一起长大的朋友都说,安东尼和阿尔伯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但阿尔伯特早就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了,每一次他看到安东尼,看到的都是妻子的影子。
“那是一只白猫,莉莉偷偷把它养在玩具篮里。但当她离开后,那只猫就不见了。她后来写信告诉我,不用担心它,它是自己跑的,它在野外能活得很好。”
水晶球变回透明。
骑士耐心地等待阿尔伯特开口。
阿尔伯特失魂落魄地盯着水晶球,很久之后,他抬起眼睛看向其实。他说:“我必须亲自问问我的妻子。我能见她吗?”
“你不能见她,她会用她从黑暗那里换来的天赋魅惑你,”骑士回答,“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对话。”
“可以……可以……”阿尔伯特喃喃说,“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