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不敢?”
“我就是要你淹,你不淹死我就不是人!”
又军又是一顿老拳,打得他顾头不顾腚,打着打着还把自己打哭了。两人在河边呆呆地坐了一个周末的下午。一只帆船滑过来,又飘走了。另一只帆船滑过来,再次消失在水天尽头……暖洋洋的日光下,一块朽木被波浪推到了岸边,一只水鸟在木块上左顾右盼,啼叫出渐浓的暮色,终结了一个沉默的告别式——其中一个将要离开校园,不再与对方在放学回家的人流中相遇。
后来的一天,父亲下班回来,发现小兔崽子居然窝在家,没去挑土,没去拾荒,也没去车站推上坡车(两分钱推一次),还人模狗样地捧一本书。父亲一把夺过他的书,在空中摔出一个弧线,落到阴沟的烂泥里。
“钱呢?”父亲是指他每天都应上缴的五角钱。
阴沟里那一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是又军交给他的,也是迄今为止他唯一收到过的礼物。这一天他不过是看天快下雨了,便没去车站推车,翻出书来看一看。
“不交钱,想吃饭?告诉你,少一分也不行!”
他斜看着阴沟已经破裂的书封,泪水一涌而出。
“聋了么?再不走,就是六角!”
他还是一动不动。
“再不走,七角!”
……
接下来的情况他也无法解释。他不知自己为何那样无法无天,那样出手歹毒,突然抄起一条长凳,朝夺书人的背影狠狠砍下去,只听见背影“呵”了一声,顿时左低右高,歪了几分,再歪了几分,终于斜倒在地上。
他在一片尖叫声中跑出大杂院,跑到街口还振臂高呼一句:“郭家富你去死吧——”
他父亲就是这名字。
他一路奔跑来到又军所在的中学,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暴行,解释一下那本书不是自己扔的,更不是自己撕破的……他在校门外等了很久,总算远远看见又军拍一个篮球,同几个球友汗流浃背谈笑风生地走出校门,把口哨吹得十分嘹亮,将一个个书包旋舞得十分嚣张。遇到一位男老师,他们那一伙没大没小,攀肩搭臂,七嘴八舌,爆出一阵热烈笑声。这时候的贺亦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离校园太远,没勇气走上前去丢人现眼,被他们那种打量烂布团的目光千刀万剐。
他只是揪一把鼻涕,躲入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默默地走远。
“你就是一个王八蛋!你就是一个屎壳郎!你从来就没有哥……”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大喊,把一个消防栓猛踢,踢到胶鞋破绽脚趾流血为止。
踢到自己昏头的时候,他突然朝一辆汽车迎头撞去,听到了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孩子,你家住哪里?你听见我说话吗?……”他隐约听到了有人问话,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在依稀逆光中有耳际的一缕头发飘动,有美丽的脖子。
他太想大声喊出那两个陌生的字,不,哪怕是犹豫的一个字,哪怕是含糊的半个字: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