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欠下一个笑
看到追悼会上的遗像,那个名叫郭又军的微笑面孔,我略有几分陌生感,这才发现自己很久没与他往来了。
我是否该为自己的陌生感哭泣?
很抱歉,就算没有马涛坐牢那件往事,我也不大适应他家后来的那些麻将:有时摆一两桌,有时甚至摆三四桌,于是小屋里闹哄哄的,烟雾腾腾,喧哗四起。这时候的他,可能耳朵上夹了五六个晒衣夹,可能正在解手表或解钥匙链,忍受输牌后的各种惩罚,没工夫起身礼遇我,只是扬一扬手,告知烟在桌子上,茶叶在盒子里,瓜子在盘子里……意思是你好好招待自己吧。
我来这里一颗颗地剥瓜子显得很傻。
我闲坐在这些牌桌边,听他们争议某一位女歌星的嘴巴是大了还是小了,争议彩票中奖号码可能是双数还是单数,争议当年学校里谁偷看了试卷,争议当年班上谁的肺活量最大并且把水漂打得最多……是不是很无聊?当然,他们似乎只有这些事好谈。他们如果不翻找出这些磨牙口的话头,制造各种恼怒或开心的争议,严肃或无聊的争议,又如何把一天天的日子填满?
那一次,他家里只有丹丹在啃面包和看电视,我用电话联系他,他说马上就回家,说好了不见不散,但我一直等到他女儿看完两个日本卡通片,眼看就要误航班了,只好离开他家。有意思的是,他满头大汗在楼道撞上我,看到我手上的飞机票,发现实在没理由留我,便回头再次跨上自行车。
“你不是下班了吗?”
“刚才手气太臭,根本没有吃牌的机会。”他挠挠头,“今天非要报仇雪恨不可,把老子的米米赢回来!”
他连家门也没入,甚至来不及打听我上门事由,一头扎入夜色绝尘而去,弓着背再度杀向某张麻将桌。
他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调解他与马涛的关系。
他后来打过一次电话。
“小布吗?”
“谁?”
“我又军,郭又军呵,听不出来了?你这个鳖太没意思了。”
我沉默一阵,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好意思,没打搅你吧?你好久没来玩了。”
“玩什么?我不会打麻将,给你们傻傻地站岗?”
“你来了,我不玩就是。上次让你白等了好久,是我的不是。再说,我可以教你玩呵,玩简单一点的。我们也不玩大的,不会挖你的金矿……”
“对不起,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他迟疑了片刻,假笑了两声,又迟疑片刻,“你家马涛是不是还在怀疑我……”
我怔了一下,不知最近又有什么闲话嚼到了他耳朵里。“什么陈谷子烂芝麻,事情都过去了,说它做什么?”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说。小布你一定要给我主持公道,我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卖友求荣吧?我吃饱了撑的,当初会去写那样的信?这怎么可能?明明是阎小梅下的药,明明是北京知青的事,这冤有头债有主……”
“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
“不,你不相信。你对我一直有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