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秋去冬来,荏苒四载。
黑石镇上的人们在闲嗑中,总是不经意间纳闷,这莫氏炼铁铺的生意虽说不算冷清,但相比这小镇上十余家的炼铁铺,也并不算红火,可后院的炼炉场子倒是越扩越大,甚至隔院两家小户的闲房都买下来打通充作厂房……
“阿狗爷,你说咱们起的比鸡早、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凭什么那群好吃懒做的杂役能住厂房、穿布衣、吃细粮,咱们就要睡笼圈、吃粗粮、裹麻布还整天受他们欺负啊?”
炽热的火缸口旁,黑不溜秋的小炭人儿一边嚷嚷着一边卸下比自己还高半身的柴火,瘦弱的短腿猛地一抬,一屁股压在老汉儿敦厚的肩头,吐了口闷气,继续道,
“阿狗爷,俺听说上阵子阿龟他们跟陈主家那申请成功了,他们那群臭崽子已经住进厂房了,今晚下工了俺也想跟陈主家说说,让咱们大家伙儿也能住上新盖的厂房。”
“阿蛋儿,你还小不懂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咱们这家主子对咱可是不薄啊,在这世道,生而为奴,就是连主人的宠畜都不如,咱们的命啊顶多就算是头牲口,牲口可不能寻思主子的心思,更不能跟主家提要求,这是咱做牲口的本分!想当年老奴我在沙丘山就连这枝能有水儿吸的杈儿都得拿命去抢啊……”
看着腰下语重心长的老头儿像是回味般的吸吮起几根带着汁液的树杈,
阿蛋眼睛唰的一下红了,一把将手中的柴火塞进炉缸里,随即起身握紧拳头道,
“俺不管,俺不要当牲口了!俺也要住厂房!俺也要像阿龟他们一样住厂房、吃细粮……”
啪擦……
砰!
小炭人脑袋一阵眩晕,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头栽进那焚灼的缸口。
“这一棍打你个小兔崽子胡思乱想,还敢住厂房,行啊!那就把你头拧下来送厂房当夜壶!”
只见一名黑布麻衣的杂役鼓弄着掌间厚重的奴棍,轻蔑地瞅着脚下抽搐的炭人儿,继续喝斥道,
“怎么不说话了,还敢住厂房吗?”
老头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炭火,双腿打着哆嗦跪匍在杂役的脚下,干涩的眼眶强捂出滴泪珠,颤声求饶道:
“五爷…五爷……蛋儿还小,您大人有大量别打了,晚上老头子我给他讲讲外界奴隶的境遇,他就知道好歹了,您高抬贵脚放过他吧……放过他吧,求求您了,它才刚来没几个月,还没干多少活儿,不懂事儿……”
“嗬,呸!死老头儿,真晦气!”
抬头瞄了眼已经步出屋外的杂役,老头儿叹了口气,起身抠了抠膝盖尖上磨的几层黑灰,
“阿蛋儿啊阿蛋,可千万别做傻事……会害了你自己啊!”
……
夜晚,月辉洒在微潮的茅草间,像是初晨的山路隐约透着几分薄雾。
咳!咳!
朦胧的眼眶前伸出几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
“快看快看,蛋儿哥醒了!”
“咳呵咳,哥几个,那个臭杂役老五对我下黑手,我阿蛋不服,明儿我一定要跟陈主家告他们的状!”
“俺们都听老狗爷说了,其实俺们也想住厂房,俺听说隔壁阿龟他们就是跟陈主家申请的,现在他们肯定都已经住在厂房了。”
“麦儿姐在的时候,俺听麦儿姐说过,说厂房可好了,能睡床,有细粮!主家是个大好人。”
“我也觉得蛋儿哥说的没错,他们这群混吃等死的杂役,好睡懒做还整天耀武扬威的使唤我们,等明儿,我也要跟蛋儿哥去,主家说话可好听了,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一双双黑不溜秋的小短腿们兴致勃勃聚在一窝,围绕着灰头土脸的阿蛋儿热情讨论着明日大计。
“咳!咳!”
酣睡的老头儿似乎被扰醒了,起身瞥着身前这堆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沙哑声喝道,
“嗬,你们这群小畜生就是不知好歹,不知足!阿蛋的教训还不够么!狗爷我就给你们讲讲这院子外面的世道!老夫自打记事起那,就在那川郡乌县的沙丘山做了二十年的奴啊,那矿上的的主家可是一个比一个狠啊,像咱们这种牲口若是活儿做不好,或是敢贪念什么条件甚至寻了什么歪心思,死了抽筋儿扒皮还算轻松的,刮千刀肉而不死,塞进大缸里活灌泥浆做成泥雕,再扔笼圈里,老头子我夜里起来撒尿,那泥人嘴里吐出的黄稠肠子,这辈子都忘不了啊……能活到我这个岁数的老奴,不说万中无一,起码一千个里面也很难有我般岁数的,凭的是什么,就是踏踏实实的作咱们牲口该干的活儿,啥也别说啥也别想,多吃多干,天上掉不了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