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掉烦恼丝,剔除尘根子,何足惜哉,何足——惜哉!施主莫要多问,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胡太太神情自若波澜不惊,目光炯炯有神,双手合十向郑允儿深鞠一躬道:
“贫尼早已不是什么胡太太,现如今已拿到了祠部度牒(出家的手续),做了这嘉福寺法海大德的弟子,法号净了。从今往后,了却尘缘,一心吃斋,潜心念佛。阿弥陀佛——,还请施主往后改口叫我法名!”
郑允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一州刺史府的大太太,怎么就突然万念俱灰遁入空门。净了尼师见二人一脸的懵逼相,嘴角微微上扬道:
“二位施主有所不知,其实贫尼早就向往这佛门清净之地了。不过贪念过盛,为荣华富贵的睡梦所骗,痴迷了好些年罢了!”
“胡——”郑允儿赶紧改口,好奇地问,“净了尼师,这么说你压根就没有回娘家?”
“回了,当然回娘家了!”净了尼师摇摇头,口中兀自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尼从此没有娘家,亦无婆家,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好生——自在啊!”
江涛从这位净了尼师的声音里分明听出了绝望的调子,她的话让他不由地内心也恓惶不已。他不由地思量,人生在世重担在肩,哪能如此轻松就解脱了呢?
郑允儿见从前的胡大嫂竟突然间剃度出家,心中亦觉得甚是荒唐,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二位施主,明日即为七月望日盂兰节。届时,嘉福寺照例要举行一场超度亡灵的大法会。贫尼心中别无他念,只是记挂着几位亡人,一位是万花楼里跳进黄河洗不净的秦姑娘,还有一位,便是冤死于金城大牢的郑老伯!”
净了尼师紧紧攥住郑允儿的手,继续表明自己的想法:
“贫尼想要趁着此次大法会,为他们的亡灵做超度,愿他们的魂灵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不再煎熬!”
江涛听着这净了尼师的话,迅速瞟了娘子郑允儿一眼,只见她眼里蓄满了清泪。他突然有些想恨死眼前这个剃了头的老女人,可毕竟恨不起来。
郑允儿一想起年前冤死于大牢的老父,心如刀绞。两汪清凉凉的眼泪很快便蓄满了她的眼眸,哗一下溢了出来,接着便簌簌地滑下万丈深渊,最后——最后打在脚下厚厚的黄土之上……江涛仿佛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晃了晃,眼前有些眩晕。
“谢——谢谢净了尼师!我——我能——做些啥哩?”郑允儿终于抽噎着说。
“阿弥陀佛,施主你别难过!贫尼只要你说说令尊的姓名与生卒年月时辰即可。”
净了尼师慈眉善目语气平和,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种天然的慈悲——是很耐听亦让人的心很快便能沉静下来的那种。
“阿爷郑氏名讳忠良,生于高宗上元元年未月朔日,卒于——卒于开元十一年子月卯日亥时。”
郑允儿慢慢地回忆着,一字一顿,如泣如诉。
净了尼师一笔一划将这些写在一张黄纸上,虔诚地念一声“阿弥陀佛”,便向着城东梵音渺渺的嘉福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