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钟晟微蹙着眉，指着一片砖石结构的建筑地基，四平八稳地说：“这里有可能是一个炉灶，你看，中间是做为燃烧室的火膛，通风的烟道设计在火膛前方，有利于减少热量损失，不过你看，这边……”

在炉灶基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处青砖砌成的圆柱状建筑，还未被完全清理出来，但整个轮廓已经隐隐显露出来。钟晟随手拿起一把柄手铲，弯腰小心地刮着底部青砖上的土，眼中犹疑渐渐凝聚。

周长河见他拿不定注意，有意显摆，便接过话头：“炉灶的推测跟我想得基本一致，但是这里，我觉得有可能是口水井。在炉灶上蒸馏酒必然会大量用水，在水井旁建炉灶，无疑非常方便,至于……”

“不，不像是水井，你看青砖底部有三合土填平的痕迹。”

周长河闻言，也皱了眉，凑过来看，喃喃道：“会不会是因为井水枯竭，人为把井用土给封实了？”

钟晟缓缓站起身，不置可否地说：“究竟是不是水井遗址，那也要等完全清理出来，做截面解剖才能下结论了。”

“哎，钟老师还真是严谨啊。我请了位酒厂的老师傅，让他过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启发。”周长河眯了眯眼，不咸不淡道。

“会不会是蒸馏基座？”突然，周长河背后有个温软的女声传了过来，音量不大，但足以让两个人听见。

“什么？”周长河回头。

“领队，我觉得这里不是水井，应该是用来放置蒸馏器或冷凝器的基座。”

那是个叫温小满的姑娘，瞧着和其他二十多岁的姑娘没什么不一样，顶多高些瘦些，细长的脖颈从宽大的冲锋衣里伸出来，配上尖尖的下颌，猛一看，倒还有几分弱不禁风。眉眼疏淡，算不得很好看的，但若是瞧仔细了，又觉得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隐隐显露出一丝厉色，可一个晃神，再看去，五官却又显得乏味了。

“小温啊，你是怎么推测的呢？”周长河摩挲着下巴。

温小满闻言抬起头，向周长河微微笑了下，缓缓地说：“我想啊，这个基座距离炉灶不足一米，那就有可能是和炉灶一并联合工作，从而达到蒸馏烧酒的目的。在炉灶上放置蒸料甑，对酒醅进行加热，通过导管将酒精蒸汽传输到一旁的冷凝器中，从而凝结成酒。”

钟晟却在此时开口，沉声问：“根据以往的史料，烧酒的冷凝设备都是加在蒸料甑之上，你这种分体蒸馏的理论，有根据吗？”

温小满看着眼前这个极年轻的考古学家，在她的视角里，他的眉目隐在逆光之中，叫人看不清楚，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没有记错的话，”她偏头想了想，“凤醴酒厂的老厂房里仍然存放有类似的分体式蒸馏冷凝设备，只不过凤醴酒厂的冷凝设备是铝合金做的。

“我说的没错吧，”她回头，笑着看向身后一位穿着酒厂制服的中年男子，“张师傅？”

张师傅就是周长河请来参考意见的酒厂老师傅，他搓着手说：“啊，是有这么一套老设备，没想到小温还真记在心里了。我跟小温的看法差不多，但也就是个参考，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靠各位专家啊。”

“哈哈，张师傅真是说笑了，您是老师傅了，意见相当重要……是是是，我也觉得小温是个好苗子，虽然不是学考古的，但酿酒的专业知识，恰好也能在这次发掘工作中用得上……哎，钟老师，你多费点心，好好带。”

周长河一面和张师傅应酬着，还不忘转身提点下钟晟。

钟晟仿佛没有听到周长河的话，他探究的视线固执地锁在温小满身上，意味复杂。

谁成想，温小满极其自然地退后半步，垂头站在张师傅身后，像极了老师身后的好学生。

呵，钟晟的嘴角微翘，现在倒会装乖讨好，昨天的执拗劲哪去了？

一个实习生而已，钟晟一身的骄傲自矜，不会无故难为，只不过他想不通，明明是他也是为了温小满着想，怎么反倒成了恶人。

看着眼前这个逢人三分笑，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小姑娘，钟晟就想起过年回家时母亲看的综艺，电视上的女主持人，怒目圆瞪，语带讥诮：“哎呦嘿，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啧，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