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不停，隔岸又是炮火连天，而柳寂雪的声音却异常尖利，薛连成忽然被她拉回到眼前，面色立即恢复如初，看着在江岸和树林中蜿蜒前行的道路，远处已经能见到几栋稀疏的房屋。乌杨镇已经近在眼前，而他心里却不禁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冲突而暗自揣度利害。

“你的伏羲决应该能很快解决他，到时候我用鼓蒙钢玉来护住穆垣，避免误伤……”

两人正商量着，先头小队却忽然停止，薛连成立即上前，见一排警戒执勤的士兵正举枪拦在骑兵团前面。对方显然是周山药新一团的人，但说出的番号却是黔军第四师五团，先头部队见都是自家人居然不让过，只得报与薛连成。

薛连成只得说自己是来赴周团长的亲事的。对面显然知道有这件事，问到番号，薛连成只得报出刘辅卿的名号来。

“只能带警卫走进去，其他人不能进入镇子！”

薛连成和柳寂雪对视了一眼，见柳寂雪微微点头，知她有把握，于是便点头答应。

两人下了马便跟着领路的士兵越过警戒线，带路的士兵刚领着他们进入镇子，便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喧嚣。十几个士兵正抬着生猪和酒坛子等喜宴用的东西，沿着镇子的石板路朝一处大院走去。远处一个大院前聚满了凑热闹的士兵和百姓，镇子里的居民和街道两边的住户也纷纷开窗张望。

薛连成心忖这里人这么多一旦开打那岂不是不好收场，见柳寂雪怒气冲冲的冲上前去，立即跟着她挤进人群。刚挤进大院里，就看见阿土妹满手炭黑，正嬉笑着在周山药脸上摸来摸去。

那周山药本就皮肤粗黑，被摸了黑炭后更是黑得一张脸像张飞一样，只余两只白眼珠子乱转，却呆着不动任由阿土妹胡乱涂抹，旁边一个方木桌子上摆着一个碗，插着三只檀香，一个老头子士兵按着民俗在一边诵读新婚祝词，而周围的士兵和百姓看着新鲜和热闹，在一边不停的大笑起哄。

柳寂雪一看便知这是土家婚娶亲事的习俗，新娘在成亲前需用锅底灰在新郎脸上“摸米”，抹得越多表示今后越是恩爱，而新郎只能任由新娘摆弄不得反抗，否则彩头就会不好，而祝词需由年纪最大的长辈来念，念的时间要故意拖长，声音要高亢洪亮，暗意长长久久，红红火火。

柳寂雪本欲进去后就立即发难，却见自己的女儿一身土家族装束，头上黑布帕缠头，穿着自己以前所穿的百灵鸟绣花黑襟衣和黑襟裤，脸上充满出嫁时幸福和得意的笑容，神情间正沉溺于婚礼的热闹和祝福中。

眼前的画面一下子让她的怒气消于无形，往事不断的翻现，让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薛连成还没看懂怎么回事，领路的士兵已经走到周山药面前报告。周山药满脸漆黑的一转头，看见薛连成和柳寂雪两人正站在人群前，不由得心里暗惊，上前来问道：

“我请的是第四师刘辅卿刘师长，他没派人来，你们怎么来了？”

薛连成见柳寂雪呆着不动好似犹豫万分，周山药又问得他不知怎么回答，干脆正色说道：

“翠灵族和黄栩族通婚，周团长以为三仙盟约是什么东西，这么轻易就能破坏？”

周山药却哼了一声，心说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提仙族的名讳和盟约又算什么，眼珠子一白说道：

“我早就不是翠灵族的人了，老子爱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快带着你的人滚回去，这里不欢迎潘汉森的人！”

薛连成一愣，随即明白这人又在耍流氓，不禁冷笑着说：

“宫小婉是你什么人，你不会忘了吧，周团长？”

“老子现在姓穆！不姓周！我发给刘辅卿的电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搞不清楚自己回去问去，别拦着我娶媳妇儿！”

薛连成一时气得语塞，见柳寂雪依旧呆着不动连忙暗暗推了一下她，柳寂雪却始终看着阿土妹，而这个正在成亲的黑衣少女发现来人后，完全没了方才喜气洋洋的神情，反而是面露畏惧，躲在周山药后面看着二人。

“垣儿……你怎么了，我是你阿娘啊。”

周山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的阿土妹，大声说道：

“我和她的亲事是在村里的时候，我娘和她爷爷就订下的……”说着忽然想起柴更生和自己的娘已经死了，又换了话头说道：

“再说了，你是她阿娘又怎样？村里的规矩你不懂吗？坏了婚事可是大不吉利！

柳寂雪面色惶恐，慌忙不知所措，本来是信心十足的一定要要带走自己的女儿，谁知却像打搅她的好事一般，阿土妹表现出的对生母的的抗拒和畏惧，反而让她更加害怕。

她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畏惧自己，这是她一生中最厌恶的事情，就如当年自己畏惧她的父母一样，正如自己当年悔婚时一样。

阿土妹只是摇摇头，仿佛不敢认她，指着她身边的薛连成低声对周山药说道：

“爷爷叫我小心那个人……姓薛的。”

薛连成立即听出了什么，心忖难道柴更生和她说过什么，如果一旦柳寂雪得知他曾对阿土妹动过念头那岂不是要坏自己的大事？于是立即按下念头沉思对策，见周山药今天笃定注意要成亲，而柳寂雪却不知为何突然犹豫，干脆缓转脸色微笑着说道：

“既然周团长……不，穆团长已然脱离翠灵族，那么和阿土成亲也不无不可，只是……若宫小婉追问起来，你该如何自处呢？”

“我还就怕她不问呢！再说了，管你什么事？”

周山药满脸不屑，却不知这薛连成究竟在扮什么角色，一会儿就黑脸转了红脸。薛连成大概听出了一些意思，心忖这个周山药恐怕因为杨森娶宫小婉的事情和翠灵族闹翻了，想起自己当年的忍气吞声，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傲气。

转头低声问柳寂雪：

“如果这个周山药愿意加入黄栩族，我们怎么办？”

柳寂雪一听忽然愣了一下，转过凤眼看了看薛连成，又低下头不言不语。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按照三仙盟约，如果周山药背叛翠灵族，那么翠灵圣母自然会派人追杀他，而她黄栩族却不能因此做什么。

“这样会不会和翠灵族彻底闹翻……”

她的犹豫却让薛连成一下子拿定了一个新主意。

就怕闹不翻。

“这样。亲事继续，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等着当岳母就行。”低声在柳寂雪耳边说完，薛连成又转脸和蔼，大声着对周山药说道：

“如此一来那大家便是一家人，如果宫小婉敢对你不利，我赤虹族与黄栩族必定联合保你！”

周山药却面露奇怪的嘲笑道：

“我和你一家人？你和姓潘的一家人，又扣了我弟弟，那我和你们算怎么回事儿呢？”

薛连成却连连笑着摇头，说周山水早就跑了，他们如今已经脱离了潘汉森的第四混成旅，已然是一只独立的武装，和黔军没有了任何关系。

“不瞒周团长……哦不，是穆团长，我们之前和潘汉森发生了一些冲突，两边打了起来，结果潘旅长死于乱军之中。如今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带兵出来，一千多人还没吃饭，还望穆团长收留。”

脸上的和蔼夹带一股无害的笑容，周山药却开始心眼乱转，转念一想忽然又笑了起来，那漆黑一团的脸上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张翕着上下牙床说道：

“正好正好！如今我部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来！薛团长和岳母大人请上座！”

阿土妹却在一边心惊胆战的拉着周山药，叫他赶走那个姓薛的，却听他对自己说道：

“有我在你怕啥，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圣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