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与离三千都两厢无话。

走了半响，他骤然停住了，默默地看向远处。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市集那边有好多喧嚷的吆喝声，还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难得见他有兴趣，我便调转方向抬脚往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在贩卖人口！

我本想质疑一下买卖人口的合法性，可一眼望去皆是男子，突然也就明白能在这大街上售卖想必是有卖身契的“正经行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其中还有不少残肢断臂的男子，估计都是从夜秦来的，那边正是战乱，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只能逃窜到他国。

哎，国家之难，便是百姓之灾。

突然，一个散着恶臭的东西冲了过来，碰到了我的脚踝，我吓了一跳，“啊”地尖叫一声便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身旁离三千的胳膊。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手臂和小腿都没有的男子，嘴里正是呜咽着吱哇乱叫，好像还是个哑巴。

离三千云淡风轻地瞥我一眼：“我还以为乔郡君什么都不怕呢。”

这话明显是在揶揄我，我赶紧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的胳膊，讪讪地干咳几声。

“哎哟，是不是吓到小姐了。”牙婆将那男子拉到一旁，笑嘻嘻凑到我跟前：“小姐莫怕，这个呀是我这里的打折货，三两银子，就带回家，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啊，啊……”男子似乎又朝我扑了过来，那牙婆一脸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踢开，“小姐别看是个残废，但这面相还是很标志的，我这也算半卖半送了，买了绝不吃亏，小姐有没有兴趣？”

兴趣？兴你妈个大头鬼！我拨浪鼓般地摇着头，又往前疾走了几步。

牙婆见做不成生意，便抓住那人的头发骂骂咧咧地往摊位上拉。

这牙婆为了招揽生意，搭了一个很高的台子，那摊位离地有一米左右，这人怎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说是想要逃命也不像啊，我这样揣摩着，忍不住朝那残疾男子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我便愣住了。

男子脸上遍布疤痕，难以辨认，但那双眸子却极为漂亮，宛若装尽了世间的浩瀚星辰。

这双眸眼，我见过……

我本能地跨步上前，一把逮住牙婆的手腕，浑身哆嗦着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你，你是古若言？”

那男子不顾老板扯着头发的手，疯狂地点着头，低声的呜咽变成了沙哑的闷声大吼，虽不真切也能听出里面参杂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与欣喜，豆大的泪珠从那张灰头土脸的面容上滑过，终是砸到地上溅起微不可察的灰尘。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千里之外的古兰，再见这个已经出嫁的男子。

我将古若言带回了府里，也请来了这古兰城里有名的大夫。

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搭着古若言的手腕诊了许久才放开，表情凝重地转过身来。

我着急道：“梅大夫，怎么样？”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四肢的伤残应该在半年以上，倒是治得七七八八的，舌头，也被人给割了，说不了话，眼睛和听力没有问题，还有嘛……”她话未说完，眼神怪异地瞥我一眼：“这人是个阉人。”

“阉人？”

我这才想起古若言因为被踢了一脚，已经丧失了男性能力，只是，又怎会成为阉人？

尽乐心直口快：“难不成是宫里的公公？”

梅大夫又皱眉摇头道：“应该不是，下体切割伤口很不规整，不是大夫所为，恢复得很差，想必平日小解都很难受。”她用毛巾擦了擦手，又歉意笑道：“还请郡君做好后事的准备。”

我心中一惊，一把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怎么会没救了？”

她有些惶恐：“病患这些日子不知遭遇了什么，五脏六腑都已经……哎，本就命不久矣，刚才又是闹了这么一阵，能撑过此日已经算是奇迹了。”

“大夫，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一脸哀痛，实在不忍古若言就这样离去。

梅大夫看我一眼，也是于心不忍，长叹口气：“老朽只能试着开点药，只是生死由命，乔郡君也莫太强求。”

刚送走梅大夫，白巍便走了进来，脸色复杂地看向我：“已经拷问过了，说是半年前在北昭星岳的乱葬岗捡到的，看他虽是破了相，但还是有几分美貌，便捡了起来，可没想到他……”

他瞟了眼床上，又压低声音道：“可他被人给阉了，老板便想着将他赔本卖了赚回点药钱，他本是打算去夜秦的石马的，又听闻古兰这些日子来了不少大商贾，便想来碰碰运气，应该说的都是实话。”

怎么会这样？本该在上京享福的古若言竟然会出现在夜秦，而且还是以这样一副残躯。

一阵呜咽，在旁边照顾他的尽乐唤我：“郡君，他醒了。”

我走到床边，古若言正奋力挣扎着，想用残缺的四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