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暗色的眸子突然绽放出了万千颜色：“男子也能出人头地，这便是惊鸣会的会旨。”他目光灼灼，似是看到了很远的未来：“我创立惊鸣会，散播那本《云乔传》就是想有更多的人知道郡君的想法，能够支持郡君坐上皇位，可谓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只要郡君真能登基为帝，我们男子，我们男子便不用永远在这桎梏之中。”

他在牢狱中关了这么许久，竟然还能如此这般充满信念，不禁让我觉得他是被人洗了脑。

我笑道：“你虽想要我继承皇位，但所做之事却是将我推向风口浪尖。”

樊墨一愣，恭恭敬敬地将头伏低在地上：“我对不起乔郡君。”

在古兰的流芳殿已经说明惊鸣会的影响力，不管是不是一个半吊子的宗教，被禁的惊鸣会传播的范围已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只是一介普通的老师，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将惊鸣会在短时间内发展如此壮大。

“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你不是想让我继位吗？可是这样我就更不可能赢得皇上的欢心了。”

“郡君，是樊墨的错，当初我只不过是敬仰郡君，虽与同好聊天时常推崇乔郡君的思想，但却有人让我成立惊鸣会，不仅出资让我四处演讲，还让我吸纳会员，叩拜您的塑像。我当时一叶障目，未料到会弄巧成拙，可，可当我被抓了，知道郡君因此受了牵连，我才想到我是被人利用了，我，我……”

他虽是读书人，也不过是一介男子，哪敌得过经历了官场沉浮的有心人，被人利用倒也不奇怪。

“所以，是谁给你出主意，还给你资金做这些事？”

樊墨微微缩着身子：“那人自称林德莉，是嘉县来上京的生意人，说是仰慕郡君愿意出资成立惊鸣会，宣扬郡君的言论，还让我编撰了《云乔传》，出事以后她便消失了，官府也查不到踪迹，都怪我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她是真心想为郡君做事，如今想来，她当时诸多行为都值得怀疑。”樊墨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激起地上的片片尘埃：“樊墨死不足惜，求郡君恕罪。”

我看着他伏低在我面前的身子，轻声问道：“樊老师，你是真的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吗？”

樊墨抬头看我，眼神坚定不移：“自古以来，男子为卑，一直让我们顺从，可是郡君作为女子，并不蔑视男子，那天在向阳堂，您的话语中皆是男女平等、贵贱平等，天下大同的思想，您并不偏向女子，若您成了北昭的统治者，必然是北昭的福分。”

他又重重叩首：“樊墨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儿子，父母虽是不愿，但好歹也是唯一的孩子，我母亲是私塾的师傅，我也继承了母业，在男子中算的上出类拔萃，可，可大家都看不起我，人生已过半百却无人愿娶，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男子，若不是向阳堂的温老先生力排众议，我可能都没办法在学堂教书，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可还是得不到认可，仅仅是因为我只是一个男子。”

好多人都以为我追寻的是男权，其实我提倡的也不过是男女平等，男女平权，樊墨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误会，这倒是让我心生好感，虽然遭遇不公，但却并未想将不公原原本本奉还。

因为性别而被人歧视，这在现代也是屡现不止，那些因为生孩子要照顾家庭而被单位拒之门外的女性，那些因为只是生为女子就被家里人不喜欢，被人随意丢弃的女孩，那些因为要遵从世间的三从四德便低声下气的女子，只不过是因为性别而已。

我们在现代呼吁男女平等，支持平权，但在北昭，没有人能站出来倡议这件事情，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对权贵的大不敬。

这也是樊墨会在这囹圄中的原因，他不过是想改变这于一切，却被人玩弄于手掌，他本想作我的利刃，却被人当毒箭射向了我。

若是放在现代，他是改革者，呼吁者，是正义的一方，而在北昭，他不过是一个大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而我呢，能为他做什么？

我做自己已是耗尽了全部力气，所以我并不能为他做什么，也并不能为天下的男子做什么。

我并不想站在世界的对立面，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

可是，这样的人，不应该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死去，死得不明不白。

我轻叹一口气：“你起来吧，坐牢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见到谁都要跪，见到谁都要拜，我又不是什么泥菩萨。”

樊墨这才扶着墙站了起来：“郡君能从古兰平安归来，就算要赐樊墨死罪，樊墨也死而无憾了。”

我调笑：“你不会死的。”

樊墨惊疑地看着我：“我害了乔郡君，乔郡君不赐我死罪吗？”

穆阿尧可说了，她接到的指令是长期关押。

我好笑地摇头：“我无法给你定死罪，定罪是律法的事，我来这里，只是见见你，我明日又要去古兰了，也算是因你而起，和古兰结下了不少的渊源。”

“郡君又要去古兰？为何？”

我见他满脸的严肃，“噗嗤”笑出声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和在向阳堂如出一辙，你说我这人怎么就不长记性。”

樊墨脸色难看，又垂下头去，细长睫毛微微颤动，想要说什么，却终是犹豫地未说出口。

我轻轻敲了敲栅栏，吸引了他本哀愁的视线：“你好好养着，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