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日,晴。晨至家。”
祖父在离家八年之后回来,当然是一件大可喜事,但是这中间只隔了十二三日,到了二月初五日家里的大风暴却又即开始了。是日记载道:
“初五日,雨。上午同伯文叔往舒家墺上坟,未刻归家。祖父信衍生谗言,怒詈。”
“初七日,雨。下午,祖父信衍谗,骂玉田叔祖母,大闹。”关于这事件,须得来说明一下缘因。自从戊戌冬四弟病故,母亲甚为悲伤,改变住房格式,绘画小影,上边已曾说及,其时本家妯娌中有一个人,特别关切,时常走来劝慰。这人便是玉田叔祖母的儿媳,也即是上文预备逃难的谦婶。其人系出观音桥赵氏,是很漂亮的善于交际的一位太太,她同鲁太夫人特别说得来,因此拉她到她那边去玩。凑巧的是鲁太夫人的住房和那里堂屋只隔着一个院子,虽然当初分家,在院子中央砌了一堵墙,将两边分开了,但是那边如高呼一声,这边还是听得见的。在晚饭后,常听见“请来玩吧”的呼声,这边也就点灯走了过去,因为中间墙壁隔着,所以须得由外边绕了过去,而这条路又一定要经过“衍太太”的门口,因此看在眼里,以为她们必然得到许多好处,得有机会焉能不施报复呢?其实那里也只是打马将消遣,没有什么输赢,只醵出几角钱来,作为吃炒面及供油火费之用,乃一经点染,遂为大闹的资料。谗人的手段便是那么高明的,后来衍生病死,祖母于无意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可见他影响之多么深远了。
祖父对于儿媳,不好当面斥骂,便借我来做个过渡。他叫我出去教训,倒也不什么的疾言厉色,只是讲故事给我听,说某家子媳怎样不孝公婆,赌钱看戏,后来如何下场,流落成为乞丐,饥寒至死,或是遇见兵乱全家被难。这里明示暗喻,备极刻薄,说到愤极处,咬嚼指甲戛戛作响,仍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对了祖母,则是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了,有一回听他说出了“长毛嫂嫂”,还含胡的说了一句房帏隐语,那时见祖母哭了起来,说“你这成什么话呢?”就走进她的卧房去了。我当初不很懂,后来知道蒋老太太的家曾经一度陷入太平军中,祖父所说的即是那事,自此以后,我对于说这样的话的祖父,便觉得毫无什么的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