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结束后,走进经常光顾的茶馆在习惯的位子上坐下读那部书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所以他已经读过无数次了。
那一天他也在读着那部书。
[小哥你总是在看那个书呢。那么有意思吗?]
一个个子高高的壮年男人向他搭话。
[真是奇怪的小哥啊比那种有意思的故事在这世上可是数不胜数呢……那书的下卷呢?]
那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只找到了上卷和中卷。拜其所赐他一直不知道故事究竟是以怎样的结局收尾的。他转遍了所有能去的旧书店,却始终没能找到下卷。
[我没有下卷。]
[这我就明白了,你这小鬼真是走运呢这部的下卷简直就是个糟糕透顶啊,看完后都让人想把头骨掀开把脑子给掏出来洗一通呢。你只要看着上卷和中卷开心就好,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
[那可不行。]
[那就由你来写吧。]
[这是能让这部保持完美的唯一的方法。]
[撰写,就是在描写人类。是描写人类在怎样生活、要怎样死去。让我看来,你是有那个资格的。]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
实际上那一天,他刚为了完成委托而杀了人。
然而那个男人的话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他的眼中寄宿着仿佛来自多少光年之外的光芒,他的话语真切得就像能让大地也为之震颤一般。
纪德的话又把这段记忆带了出来。
[我无法听从你们的愿望,是因为我还有梦想。等到哪一天我离开了黑手党成为自由之身的时候,我想要在能看到海的房间里、坐在桌前……]
——那就由你来写吧。
——这是能让这部保持完美的唯一的方法。
[我想成为家。]
面对纪德的质问,他这样回答。
[我想要扔掉枪,拿起纸和笔……有个人曾对我说‘撰写,就是在描写人类’……夺人性命之人,必定无法描写他人的人生。所以我决定,不会再杀人了。]
[这就是你的回答?]
[对。]
[你说你活着?我们早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亡灵在操纵着没有□□的灵魂罢了。只不过是一具空壳,一直等着你这样的异能者,用枪火烧毁这具□□罢了。]
[你没有死。我不明白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可以慢慢考虑自己的死法。]
[为什么你不明白……只有你才是唯一的……]
[我会让你理解的……我和你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去。]
[好好期待吧。]
[我会让你理解的。]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般将织田的思绪打乱。
忧心忡忡的他抱着满怀的粗点心和玩具,来到孩子们的住所,一辆深绿色的公交车停在外面。
待在太宰准备的那个藏身处,他们一定过得很无聊。
那是一间与fia相关的进口许可事务所,据太宰说,他把这里整个都借了下来,连工作人员都被赶到其他地方去了。这个男人做事的手法很极端,不过这也是因为,太宰觉得孩子们被袭击的可能性很大。
房间里空无一人,桌子被翻了过来,墙上有个大洞,地板上有拖拽的痕迹。
织田一惊,几乎下意识冲了出去,而之前那辆公交车恰好开走。
那辆公交车的后车窗,透过床帘的缝隙,他看见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孩。
织田想也没想连忙追了上去。
他没有赶上。
他亲眼看见公交车突然发生大爆炸,爆炸的风浪迎面扑来,将他吹到后方,飞到空中,他失去意识,而背后被某辆车狠狠撞击的痛感又让他恢复了意识。
公交车燃起熊熊大火,车身横倒在地上,从中间弯折了。
喉咙深处尝到血腥味,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喉咙好痛,无法呼吸。遥远的地方传来呐喊。
直到喉咙实在疼得受不了,他才发现,叫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
“晚安,幸介。”
回到孩子曾居住过的房间,织田点起一根烟,任凭烟袅袅升起。
“晚安,克巳。晚安,优。晚安,真嗣。晚安,咲乐。”
“你们就在安静的地方好好睡吧,我去为你们报仇。”
用手指夹着香烟,注视着它直到烟草燃尽,再也没有烟冒出。
然后,他走了出去。
“织田作!”
刚走出西餐馆,他便被熟识的声音叫住了。
“太宰啊,怎么了?”
“织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住手。就算那样做了——”
“就算那样做了,孩子们也不可能回来?”
太宰像被噎住一样沉默了。之后他说:“从至今为止的战斗中可以推断出c残余主力部队的人数,大概有二十人往上。他们仍留有余力,而且恐怕在西面的山岳地带设有总部。更详细的内容要从现在开始——”
“所在位置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收到了请柬。”
他将刚才在西餐厅找到的地图拿给太宰,那是一张写着“幽灵的墓地”的地图。太宰看过后皱起了眉头。
“他们在把兵力汇聚向一处。就算集中黑手党的全部战力也不一定能攻破。”
“不需要去集中战力。”
“织田作,你听我说。几小时前首领好像去参加了一个秘密会谈,对方是异能特务科,由安吾充当仲裁。虽然保密程度极高,我也探听不来更多内容,但c的这一系列事件必定还有内幕。我能感觉得到。所以在全都搞清楚之前——”
“那又如何?”他看着太宰。
“那并不会怎么样,太宰。已经全部结束了。在那之后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没错吧?”
“织田作,”太宰平静地说,“也许我的说法比较奇怪,希望你见谅。但你不可以去,你要有所寄托、要去期待在这之后可能发生的好的事情。那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的……织田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黑手党吗?”
他向太宰看过去。尽管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太宰却从没有主动说起过这些。
“我之所以会加入黑手党,是因为我期待着能找到什么东西啊。只要去贴近充斥着露骨的暴力和死亡、本能和的人们,就能够更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那样的话——”
说到这里太宰停下了,然后继续说:“那样的话,我以为就能找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他注视着太宰,而太宰也回望着他。
“我曾想要成为家。”他说,“我认为就算是任务,一旦杀人便会失去那样的资格,所以我不再杀生。但是,也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失去那种资格了。我现在的心愿,就只有一个。”
“太宰,有些话,我想趁现在跟你说。”
“织田作!”
“在暴力与流血的世界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不管你是站在杀人那边,还是救人那边,都不会出现什么能够填补你孤独的东西,你会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仿佛心事被说中,太宰一怔,缓缓开口r>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站在救人那边吧。如果无论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当一个好人吧。去拯救弱者、守护孤儿吧。就算对你来说,无论是正是邪都没什么大区别……还是那边要好得多啊。”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比任何人知道得更清楚。”
他迈步离开了,太宰在身后大喊着,他却没有回头。
“真是可怕,现在求爱的人都这么疯狂的吗,”身上挂着五个小孩的埼玉阳太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从地面上冒出来,心悸地说,“这样的霸道总裁我只在桥梅老家的里见过啊。”
在车内绞尽脑汁想办法从几个持枪壮汉手中救下孩子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车外有织田作之助在追逐。
他在抱住五个孩子后立刻从地下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是他逃跑的惯用伎俩,在地底下跑没有人会发现,就是回到地面上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确定周围没人才敢上来。
他腿上挂着两个受伤的孩子,背上趴着一个,怀里一个被吓晕的咲乐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幸介。
手里紧紧拽着洋娃娃,咲乐表情痛苦。
“那个组织的人很凶啊,你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养一下?”埼玉阳太有些苦恼地仰起头,“现在折回去会有危险吧……”
还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吗?
除了织田,fia,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认识的人吗?
“拜托了社长大人!暂时收留他们一阵子吧!”埼玉阳太双手合十,目光恳切地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银发和服中年。
“啊。”和服中年发了一个音节,锋利如刀的双眼此刻有些迷茫地望着面前这个突然带着孩子跑进来的男人,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求您了!”那个男人露出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和服中年亲眼看见他悄悄往后打了个手势,背后的五个孩子瞬间露出和他同款的可怜表情。
看着六双水汪汪亮得晃眼的大眼睛,和服中年,也就是福泽谕吉,银灰色的眼睛突然瞪起,周围的温度骤降。
孩子们吓得冷汗直流,立刻将视线转移到地板,不敢作声。
“咳。”福译谕吉单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
“那就暂时留下来吧。”
“福泽大人您真是个好人啊!”
“你还是赶紧去找一下小鬼们的监护人比较好哦,再晚一步他就必死无疑了。”一旁的乱步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提醒。
“哇,这么严重!”埼玉阳太作惊恐状。
“那我就先离开了,多谢两位啦!”
福泽谕吉两手揣在袖子里,望着男人风风火火地夺门而出。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的树枝。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会照顾小孩子的人吗?
今天的天气有点糟糕,厚重的阴雨像大兵入境那样将天空填满,风吹得人脸上生疼。
是要下雨了吗?
一个穿着白衬衫,黑长裙的短发女人,望着天空眉头轻皱。
冷风吹起她的发丝,黑发上金色的蝴蝶头饰栩栩如生。
打了个寒颤,她抱着一个大箱子回到社里。
她推开一扇门,看见某位先生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一堆零食。
“真是的,乱步先生又乱放东西了。”她没好气地把箱子放在地上,咚的一声,仿佛一块巨石砸进地里。
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咦?”正准备收拾屋子女人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几个陌生的孩子。
她挑着眉,缓缓走上其中一个男孩,眼里闪出诡异地光。
“哟,有伤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