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排进了这龙母庙,看着古老的建筑,赵铭道不时啧啧称奇,而李成栋回身看了一眼,见赵铭道与自己一样,只带了两个寻常亲兵,没有带义子李果毅,于是问道:你家那牙尖嘴利的小子呢,怎么没有跟来?
赵铭道笑了笑:果毅年轻气盛,定是说话不中听,恼了你李将军,你莫要怪罪他,是我教导无方,年轻人若不气盛,枉费热血年华呀。
李成栋摇摇头:岂是说话不中听,简直是怎么难听怎么说,有恃无恐又不惜命,一张嘴真是得理不饶人,若是我早年间的脾气,早就砍了他。
赵铭道微微摇头:是将军你做了不该做的事,还怨别人说不中听的话,天下岂能有这样的道理。
李成栋脸色一冷,说:在你家那小子眼里,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是背叛屈身的走狗汉奸,但你们又岂知我的无奈与绝望。当年我在高杰将军下做参将,将军虽然出身流贼,但平贼拒虏,是江北四镇之中实力最强的,但却为明将摆下鸿门宴杀死,铁骨铮铮的汉子,死在自家人手中,而朝廷却不能为他伸冤。
清军南下,我军抵抗而不能敌,想要退到长江以南暂避锋芒,可弘光一朝奸佞汹汹,不仅不让我们过江,反而让人炮击,断我退路,我军退无可退,要么死要么降,如此朝廷如此皇帝,我等为何要为他战死,魏国公,今日我问你一句,你若处我等那等绝境,你如何选?
赵铭道笑了笑,说道:在我老家,有一个叫郭德纲的,算作说书人吧,他说过一句话,我记忆犹新,那句话叫:没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此言正应今日之景,李将军我到底没有经受过你那等绝境,未经历过生死,也没被大明那么迫害过,不降就是死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我降不降,所以你问我如何选,我当真是不知道。
李成栋忽然大笑起来:魏国公,这问题我问过很多人,他们或慷慨激昂,或满脸严正,大言炎炎,言必称忠诚,话必说无畏,可当我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多是尿了裤子,这些年前,论起来,还是魏国公最是实诚,方才你的话,很得我心,可为我李成栋的知己,哈哈哈哈。
听着李成栋畅快的笑,赵铭道却是冷脸看着他,微微后退一步:不,李将军,无论今时为敌还是将来作伴,你我都不是一样的人,请不要把你和我相提并论。
方才我说,没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实话,真若处于你当时的绝境,我不敢说死而不降,这也是实话。但我也不是你的知己,因为我是个人,浪迹飘零时是人,大权独揽时更是个人,而你却是畜生,龙不与蛇居,人不与狗同,咱们不一样。
魏国公,你这话太难听了吧。李成栋脸色铁青,伸手去摸腰间,才是想起身上并未携带武器,他刚才还以为赵铭道通达之人,不似李果毅那般唇枪舌剑,想不到身为李果毅义父的赵铭道口舌更为尖锐,竟然直接把自己说成了畜生。
赵铭道微微摇头,倒是没有急躁的样子,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我只能把话说的难听,你却能把事做的毫无人性。你我是丘八没错,上了战场,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文的武的,对的错的,都杀过,你是这样,我是这样,天下的将军都这样,从古至今,或许只有岳爷爷,戚少保不在咱们这行列里。
可即便如此,你我也不一样,面对绝境,我可能会失节降虏,这我不否认,不到那个时候,我无法确定我会怎么办,但是我赵铭道再无耻,再心黑,再暴虐,也不会参与扬州十日,也不会制造嘉定三屠!而你却做了,至少在那个时候,你是畜生,你没有人性,这一点,无论如何你都摆脱不了。
几百年,一千年过去,当沧海桑田,当物是人非改朝换代之后,人们或许会忘记杀隆武害绍武,但绝对不会忘记你给两座城市制造的屠杀,惨无人道的屠杀!这种罪孽,怎么也偿还不清,怎么也赎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