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余游鄂渚,值丁丑端午,曾以素纸乞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未得也。去年闰春复往,笈甫见余即言负君债未还,余因索之,遂出戊寅端午所画壹帧携归,刚及端午,县诸斋壁。今又逢端午,而笈甫下世已数月矣。重展画幅,又诵斯编,辄忆老馗霑醉奋笔时也。庚辰五月七日,香禅记。”又朱笔云:
“笈甫先生不得意,画出终葵吓小鬼,题诗无乃太疏豪,棱伽山民为歔唏。先生海盐人,大才不售,在湖北阔幕,奉事主稿,豪于诗酒,年五十余而卒矣。”据此可知王氏卒于光绪庚辰,唯云海盐人而不确,题记自署古盐官,实为海宁州也。卷中有眉批五处,其一云:
“诗意极是,而诗之旨终不是,言尽意穷,失之于薄,才大量狭故也。”末蓝笔总批云:
“此公才气比冬心开阔,然器量亦狭。”所评大旨亦不差,唯此本笔墨游戏,自然语多尖新,或涉排调,如欲以温柔敦厚相期,未免失之太高。题记第一则为张樵野作,原本小注云:
“图中古木槎枒,霜叶半脱,老馗倒戴纱帽,沉醉不能步,张天师星冠象简,掖之而行。一小鬼于路侧屈半膝,持手板作通谒状。下临深潭,潭中月影与天际光相射。”第十二则为芝舠作,小注云:
“图中石床一,竹炉旁设茶具,一鬼汲水,一鬼持扇。老馗反袂侧立,作凝睇状,背有小鬼提酒壶,戟手揶揄之。山径转处,两鬼扛一竹篮,红签标题八分书四字云,六安春茗。”又第十四则画作年少钟馗图,第十八则作柳岸纳凉图,具旖旎风流之致,记云,“虬须飘然,梨涡夹侍,老子于此,兴复不浅矣。”观此诸例,可以想见图之一斑,题诗在上头,那得不嬉笑怒骂耶。
王笈甫著作不知有几种,寒斋所得此外只有《游蜀纪程》上下二卷,有时乃风序及自序,鲍瑞骏等六人题辞,时氏序署庚午,盖同治九年刻也。书记同治八年七月随李鸿章由湖北入四川,十月仍回武昌,棱伽山民所云阔幕,盖即指此。记文清丽可诵,如记七月初六日事云:
“初六日晴,好风送帆,百二十里。帅舟峨峨,胶于浅沙,百夫推挽,江潮上迎,天人交助,仅而得达。抵老鹳嘴,日暮遂泊。侧有木筏,修广盈亩,茅茨鳞比,俨如江村,试登其上,匠方锯材,邪许之声,与波相答。”我常觉得用八大家的古文写景抒情,多苦不足,即不浮滑,亦缺细致,或有杂用骈文句法者,不必对偶,而情趣自佳,近人日记游记中常有之。其实这也是古已有之,六朝的散文多如此写法,那时译佛经的人用的亦是这种文体,其佳处为有目所共见,唯自韩退之起衰之后,文章重声调而轻色泽,乃渐变为枯燥,如桐城派之游山记其写法几乎如《春秋》之简略了。《游蜀记略》本不是大著,不过因为是王笈甫之作,所以收得,文章也只是带便说及而已。
潘介繁字椒坡,曾得其所著《晓梦春红词》一卷,有吴嘉淦许赓飏二序,许序署同治己巳,或即是刻书之年,盖在刻冬心题画记之三年前也。民国壬午年十月二十八日。
(《风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