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反疑梦,相悲各问年。”当幸福突然降临时,人们往往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思虑过度,出现了梦中思念的场景。
尹万年老人惊呆了,挓挲着双手,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般。从政府给办理烈士证时起,老人的心就碎了大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没有了。民政部门转来的部队寄过来的东西包装都没有动,说是烈士生前的遗物。其实,就是部队上发的一些暂时穿不到的衣物鞋袜。走时,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伙子,归来,是一包半旧的衣衫。守着那包衣衫,他呆呆地坐了两天。
他明白,和平的生活,宁静的岁月,需要有军人的无私付出,有无名英雄的默默奉献。儿子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何况,他在部队成家,领回来过天仙般的媳妇,抱回来过银娃娃一般的宝宝。可是,随着儿子的牺牲,那么年轻漂亮的儿媳绝对不会守寡,肯定带着孩子改嫁。一个幸福的家庭,瞬间默默地解体。他不敢期望别的,心底唯剩一丝期冀,万一,仅仅是万一,万一哪一天儿媳突然间想起,孩子的老家是京南市丽县尹家庄。那里,还有一个倚门盼望行将就木的老人,说不定,只能是说不定会良心发现,派孩子回来看望自己一眼。那怕就是一眼,那怕告诉一句,尹家还有后人,尹东的儿子回老家来过就行了。到了九泉之下,他有脸去见先人就可以。可是,他不敢说,不敢讲,怕别人笑他痴心妄想。如今的年轻人,把婚姻看得跟过家家一样,一句话不合就离婚。谁敢指望天仙一般漂亮,花朵一样的妙龄儿媳会记得他这个农村的老鳏夫老光棍。况且,现在好多人家收养了孩子,瞒着原来的籍贯还来不及。谁肯把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送还给别人。
十八年了,虽然每年两次能收到汇款,但是,也仅仅是但是,只是表明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已。民政部门的抚恤金,儿子战友的汇款,他一分钱都没有舍得动过,全部用一块红布包起来,缝在枕头中。他觉得,假如真有不讲良心的小偷光顾他这个家徒四壁的茅屋,一定不会注意这个又脏又破的枕头。我不能死,我要努力活着,也许天可怜见,万一有那么一天,被儿媳带走的孙子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当这一天毫无征兆地突然来临时,他呆了,傻了,愣了,怕了,怕这一切是幻觉,是做梦,是癔症。当楚海山拍打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说话时,他突然清醒了,明白了,不是梦,真的不是他做了千遍万遍的梦,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情景。他伸了一个手指到嘴里,上下牙一咬,酸溜溜的疼。这一下,他彻底清醒了,这是真的!
跪在跟前的孙子,高大,白皙,英俊,刚毅,活脱脱一个刚当兵时的尹东。“象,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他用粗糙黝黑的双手捧着孙子的脸庞,想把孙子的模样牢牢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楚海山也哭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是既当爹又当娘抚养过孩子的人,如何不理解尹东父亲的心。拍了拍尹万年的胳膊,说,“老哥哥,叫孩子站起来说话吧,孙子一直跪着呢。”
尹万年恍然大悟,急忙往上掺抚:“孩子,快,快起来。再让爷爷看看你。”说着,紧紧地搂着孙子,生怕他飞了一样。
养老院里的老人们听说了消息,一个个涌了出来,替尹万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