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不理解陆勘深，抱怨他离开家离开我，他走后我逐渐理解了。是方圆对他的期望太高，高到他喘不过气，逃走才能活命。”

“陆先生一走，方圆把对陆先生的期望，转移到了你身上。”德娜说。

“是的。”于微时目光飘得很远，在记忆中摸索，“她逼我学习，逼我走陆勘深没走的轨道，可我从小学习不好，尤其数学成绩，惨不忍睹。我不想走陆勘深的路，也不觉得我以后会成为精英人才。她自己说的，女孩最重要的，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初中一年级，陆勘深刚走的第一年，方圆对我说，如果我期末考成绩拿不到全班前十，她不要我了，把我丢回原来的家。”

“可我哪还有家？我原来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了。”话到这，于微时低下脑袋，眼里泪光汹涌，“我原来的爸爸在我四岁那年，开车撞死了人，被判有期徒刑十年。我妈妈独自一人辛苦带着我生活，整日以泪洗面。五岁那年，我爸爸的上司陆成志救济了我们母女，把我接回陆家。而我妈妈……我再不知道她的下落。”

“德娜医生，为什么大人的事小孩不能知道，不能参与？难道小孩就没有喜怒哀伤，难道小孩童真的情感被伤害，就不是伤害？”

“因为许多大人认为孩子还小，记不住事。过几天或者长大就全忘掉了。”

“不是的，我全记得。”指甲陷进掌心，很痛苦，“记得我苦苦问陆成志，我妈妈在哪。记得每个梦醒的夜晚，我哭着思念爸爸妈妈。”

“后来我不分昼夜学习，真的考到全班前十。但还没完，方圆的要求从来没停止，今天是考前十，明天是考名校。”她轻叹一声，“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辜负了方圆的期望。因为我在回家路上看见了我的生母，知道在哪吗？红登区，她在揽客。”

“那时我已上生理课，方圆和我说红deng区的女人都是贱骨头，都是出来卖的。我彻夜做梦，吃不好睡不好，成绩一落千丈，月考成绩单发下来，方圆第一次动手打我，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是真的。此后，她稍加不如意就动手打我，有时是木棍，有时是皮鞭。”所以不得不穿长衣长裤，用以掩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就算夏天，被悟出痱子也不敢脱下。她停止报舞蹈班，也是因为遍体鳞伤，穿不了露胳膊露腿的练功服。

她太喜欢跳舞了，放弃报班哭了三天。就是那时，被嘲讽成精神病，更被冷暴力。

想起方圆头发上的蝴蝶发卡，浅蓝色，金属材质，陆成志送的。

方圆天天带着它。被打时，她一次次看蝴蝶发卡随动作舞动，仿若翩翩飞舞，栩栩如生。

原来方圆早有暴力倾向，德娜并不感到意外。今天方圆对于微时下这么狠的手，以前肯定也打过她。

青少年时期的小女生自尊非常强烈，这时自卑和自负，反倒影响她们不敢暴露伤痕，怕遭到奚落。尤其于微时是陆家养女，她还怕遭到养父母的抛弃。

于是把‘被家暴’压在心底，谁都不说，藏到今天。德娜完全理解于微时。可被家暴是最痛苦的，尤其处在情绪不定的青春期，于微时性格乖张，敢怒不敢言。身边又没人保护，能怎么办？哭泣和自言自语，依靠幻想、自欺欺人，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不知道这样做会遭到同学孤立，但她没有选择。因为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沉默。

加上发现生母是红deng区的人，本来就自卑内向，算把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