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风扬兮(2 / 2)

永夜(全二册) 桩桩 6458 字 2020-08-12

我在巷口拦住了三拨人。然而,在我询问他们之前,他们便服毒自杀,没有得到一个人的口供。我只知道他们是游离谷的人。

如果永夜和月魄离开圣京,我就难以护她周全。于是我下令封了圣京四门查人,留她在自己的视线中,更安全。

月魄和永夜终于各自出了巷子。我跟着永夜,见她去当铺当东西。我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贫,这样清贫的日子永夜却甘之如饴,对此我无话可说。一个女人决定跟着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吃苦,粗茶淡饭也无所谓,那她一定是爱极了他。就算我强要了永夜,也得不到她的心。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有思想,很独立。

我心如死灰,决定在灭了游离谷之后,就放他们走。留一个不爱我的女子,留满身孤寂萧索的永夜在身边,我宁可放她自由,让她随性地生活。

回去的时候,我和永夜都看到了那两个窥视平安医馆的老年夫妇。永夜跟了上去,我也随后跟着。

那两人死于有毒的紫雾。

永夜观察两人尸体的同时,我看到了月魄从这个院子离开。他的功夫相当高,我没有跟上去。

怎么形容那小子呢?他长得很英俊,剑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从前我觉得他像个斯文的书生。可现在,他让我诧异。

他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身法形同鬼魅。他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他为什么瞒着永夜他会武功的事实?有这身功力,他怎么会让蔷薇郡主落入游离谷的手中?难道这些窥视平安医馆的人是来找他的?

重重疑虑浮上心头,我却很高兴,像是找到了不把永夜交给他的理由。也许,在我心中,从来也不想让永夜跟着他。

我可以断定,月魄与游离谷的关系并不简单。永夜如此信赖他,他却一直欺骗她。我相当开心,从这一刻起,我决定抢回永夜。

我得承认我的手段很卑鄙。我一步步引永夜入局,我要让她自己看清那小子的真面目。我就是想乘虚而入,感动她、打动她,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占据她的心。

情是双刃剑。永夜一点点发现了不对劲、一点点伤心的同时,她的难过又何尝不是在伤害我。

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痛苦,没有一个男人不会难受。就算是陪在她身边,自己也心如刀割。

很多时候我都想放弃,不管月魄是什么人,只要永夜喜欢就行了。我想,等散了安家、破了游离谷,等永夜自己做主吧。

我爱她,很累。

我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我虽然不想当太子,但我知道自己是齐国的皇子,我有我的责任。

游历江湖的时候,我可以行侠仗义,却也同时关注着安、陈两国的动静,观察安、陈两国的地理、朝政和军事部署。我一直是在用另一种眼光打量一切。

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然而情感和人心最难琢磨。

永夜怀疑月魄的时候,她的情感天平不知不觉地在朝我倾斜。我能感觉到她的矛盾与依恋。很多时候,她就算不说,我也能感觉到她眼中的情意。

我和她在一起吵过很多次,冷嘲热讽、互不相让。我打过她,她也还过手,不是因为月魄就是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

她不容易相信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肯相信她心里没有那个人,不肯告诉她真相。我希望她能主动爱上我。

打她落水的那次,我是真的想放弃。

然而她伤好离开陈家时带走了我为她定做的那身紫色衫裙,我又忍不住跟上她。

她对着一张竹席狂怒,那模样很可怕又极伤心。那时我心里泛起一种痛,不管她还爱不爱他,我都不想再放弃了。

她极难过地问我:“为什么你也要我嫁给太子……”

我简直难以置信,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和我争吵?我简直蠢到家了,当日我脱口而出时只想到她该嫁给我,却忘记她并不知道我是齐国太子,自然以为我对她不是真心的。

永夜在乎我了吗?至少她这么问,就说明在她心目中,她是有点儿在乎我的吧?我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她在我怀中,似乎想躲在我怀里。她没有推开我,从这时起,我能感觉到永夜对我的依赖。也许,那小子还没有完全从她心中消失,可这毕竟是个好的开始。

我想,就算是残忍吧,我也要绝了她对那小子的念想。

我没有阻止她进安家。墨玉是安家三公子,就一定能牵出月魄来。不管月魄是游离谷的什么人,我也能肯定一点,他是绝不会伤害永夜的。所以,我很放心。

永夜误会我在利用她为齐皇室做事。当时我很想告诉她,如果我要收拾安家难不成就真的没有办法?还需要她去涉险?最大的目的是想让她死了对月魄的心。我很生气,不过我的做法也的确说不上光彩。这本来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安家散得很顺利,顺利得让我觉得有人在顺水推舟。

永夜画了两张图,一张是月魄,一张是佛堂的佛像。我见了安老夫人突然明白永夜当天为什么会画月魄。

安家只有两个儿子,与安老夫人长得像的月魄身怀极高的武功。回想在安国的点点滴滴,我怀疑他与游离谷主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接到端王密信,禀请父皇下旨令永夜中秋成亲。

永夜肯定也知道西泊族中秋血祭的事,一定会去查探。

我想,如果月魄在游离谷的位置真的特殊,那么这个中秋血祭就一定会有名堂。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极爱永夜。

血祭是西泊族的事,又是深山异族,朝廷一向不管。我对血祭没有兴趣,我的私心是希望月魄与游离谷的人出现,让永夜看清他的面目,彻底断了对他的感情。

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可爱的蔷薇郡主死了。

我中毒后用了内力,内腑痛得如刀绞一般,却也不及永夜给我的痛。她大喊着月魄的声音从地室里传来,像冰封住了我的心。

她看到我吐蓝血时惶恐的模样让我发怒。她难道真的看不清楚?她对着蔷薇的尸体还看不清那个人的真面目?

姓月那小子果真已经勾走了她所有的魂?

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很伤心,恨不得她赶紧去追那小子,从此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她抱着蔷薇大哭的模样,我瞬间明白,其实我这样做,对她实在很残忍。

回到圣京,我告诉父皇我不做太子。我想问永夜一句话,干干脆脆的一句话: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浪迹江湖?不用再去管游离谷,永远忘记那小子。

父皇盛怒之下趁我中毒将我关进天牢。他和我打赌,如果永夜不顾及我的性命拒婚,我就必须当太子。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永夜肯嫁,我就可以不当太子;但是我不做太子,永夜岂不是真的就要嫁给燕?

父皇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我做这太子。

这是手段也好,是赌注也罢,我没有拒绝。我也很想知道,永夜会不会为了我而嫁。我在她心中,有多重。

燕弟去而复返,笑嘻嘻地说:“永夜不来看你是心疼你,皇兄。我去找父皇拿钥匙放你出来。”

我忍不住笑。做不做太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夜的心,她心里终于有了我。

脑子里又在想,月魄会让她平安出嫁吗?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我听到隔壁传来动静。牢房的石壁居然动了!

我屏住呼吸,任来人劫走我。游离谷的老巢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我轻叹,月魄居然是游离谷的谷主,这注定他与永夜没有结果。

这一刻,我希望永夜千万不要来。我想,月魄的身份会让她痛不欲生。

从我使手段拉永夜入局开始,这是第一次,我不愿意她来。

然而,她还是来了。是因为我而来吗?若是以前,我会高兴,而现在,我沉沉地看着她,她有多痛,我就有多心痛。

永夜说她穿的第一身衫裙是我给她做的那身紫色衣裙,我明知是谎言却配合得极好。心里有些难过,她当着月魄的面这样说,是故意刺激他、故意气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因为,她换女装穿的第一件衣裳是遍绣星月的月白色衫裙。

她就算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是穿了这身衣裳。我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她扔下的竹管里是解化功散的血。我握住竹管,她为我流一滴血,都值得我用一生还她。不管永夜心里是否还有月魄,我都能谅解。

事情就这样结束,月魄带着游离谷的人避向山林。

永夜第二次在我面前哭得如此伤心,我能给她的只有一个怀抱。她靠着我,像是捞住了一根浮木,是她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向来坚强的永夜脆弱得经不起半点风雨。

我想带她远离皇宫,流浪江湖。父皇却说,总要给永夜一个交代,一个坦诚相见的机会。

我同意,况且,我答应了父皇做太子,要担起齐国的重任。我以为永夜心里有了我不会在意是否进宫,她会理解,会嫁给我。

然而,当我以太子身份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眼中只有惶恐与惊怒。

她很生气地歪曲了我所有的心意,说完就走。

我没有留她,这是我的错。不管我守了她多长时间、用了多大的耐心等她爱上我,我终究骗了她。

我想,永夜是因为心里有了我才会这么生气。她只是气我瞒着她,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我希望她回去冷静想想,毕竟她骨子里仍然是骄傲的,我很期待有一天永夜会来找我。

三个月后,端王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信,差点儿没把我气死。信中说,永夜有意嫁给李天佑。

燕弟说我的脸黑得像锅底。我只哼了声道:“李天佑没那个胆,不过是端王李谷信中写得夸张些。”

话虽如此,我还是快马兼程去了安国。

永夜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永夜,将计就计让我吞下了软骨丸。

我以为她拆穿了后,会一去不回头。没想到她的手段这般恶劣,对我上下其手让我恨得牙痒。

她说:“我喜欢你,真的,不是月魄,我对他可没半点儿情欲。瞪着我干吗?你该高兴才对。”

我是该高兴,可是,她要走了。

她说:“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

她走出门,没有回头。

永夜是妖,她诱起了男人最原始的渴望和占有欲,我什么办法都想过,包括废了她的武功、折了她的羽翼,困住她一生。

我设计让她进宫然后擒住她,她这回变成了迷人的蝶,与我抵死缠绵。我知道她醒了,知道她穿衣打算离开,而我没有动。

这才是我想要的永夜,让她变得和普通女子一样又有什么乐趣?

我看着她消失,终于明白,她是肯定不会留在皇宫里的。不管她是否爱上了我,她都不会留在宫里。

皇位与永夜,成了我的难题。

我不想做皇帝是一回事,坐了皇位再弃位又是另一回事。永夜的固执像一座山,横在我面前的高山。

“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这句话我反复念过很多遍。我很疑惑,如果她爱我,为什么不能与我共执江山?我可以不立嫔妃只要她一人。

她可以是我的女人,却不能留在我身边。为什么?

永夜不愿意进宫,肯定是希望我不当皇帝。可是,这皇帝能是说不当就不当的吗?

“扬儿,一个皇帝不能被女色所惑。”父皇话虽这样说,声音里却并无责备。

我望着天机阁外的景致沉默不语。我不是被女色所迷惑,而是被永夜所迷惑。国事我知道如何处理,没有她,别的事情就索然无味。

“让父皇操心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心里牵挂着她,只是再无女子能让我心动而已。我笑了笑:“皇宫三宫六院,也不是……非她一人不可。”

说这句话时,我眼前突然掠过永夜的脸。她离开时的叹息像天机阁旋绕的风,让我的心凉得发酸。

父皇望着我什么也没说,临走时也叹了口气。

天空碧蓝,一朵朵白云被风吹开,圣京在我脚下,齐国在我脚下。我的江山、我的子民在看着我。

我闭上眼,觉得无力至极。

“皇上……”燕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机阁。

我回头的瞬间,他露出一抹笑容:“为人臣子,当为君分忧。皇兄心里烦闷,不如在落日湖建一座别苑,无事时去散散心也好。”

落日湖……我想起在湖畔的竹楼里救出永夜的情形,她脖子上的木牌在眼前晃荡。我随口应下。

竹楼还是老样子,不过,多了件物什。

床上放着那件紫色衫裙。永夜来过了,她还了这件衫裙,她……再不会出现了。

这个想法竟让我心酸得难以自控,拿起那条衫裙撕成了两半。从绢帛的撕裂声中我听到心被撕裂的声响,喝道:“来人!拆了这竹楼!”

“皇上,听说陈秋水府中有名神秘的少年,容貌之美令陈秋水的姬妾趋之若鹜。皇上不想请陈秋水引见?”燕弟温和地说道。

我盯着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永夜就住在秋水山庄中,她不愿进宫,难不成要我废了她武功,强迫她进宫?”

燕弟摇摇扇子不置可否:“有何不可?”

我叹道:“你不懂她。回宫吧。这里,我不想再来。”

“是吗?皇兄这半年来,每晚必出宫来此,管得住自己的脚吗?有这竹楼还能遮挡下身影,拆了就只能站在月光下了。”燕弟揶揄地笑。

我怒道:“这是臣子能说的话吗?”

燕弟也会翻白眼,居然回嘴道:“我叫你皇兄,没叫你皇上。关心下自家兄长有什么不对?”

我气结无语,有点儿被窥破心事的恼怒。燕弟都知我夜夜来此,隔了半个湖等她,她却不知道?我难堪地拂袖而去。

燕弟依然在落日湖畔修别庄,我没拦他,也没过问。

半年后,燕弟告诉我别庄已经建成,我嗯了声没有再问。

“皇兄不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突然又改了称谓,我心中警觉,上下打量他,燕弟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目光似在鼓励我。

“燕弟,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失魂落魄至极的人,轻重还拎得清。”我淡淡地回答。永夜宁肯在秋水山庄望着竹楼出神也不愿进宫见我,我恨她。

“也许,世间女子都不肯信有人会为她们放弃江山。”

永夜真的如燕弟所说,只是在等我的一个态度吗?

“皇兄何不再试试?她若不肯为你委屈半点儿,皇兄死心也罢。”

我沉思片刻问燕弟:“这戏演的时间长了,燕弟不会委屈?”

燕弟笑了,他的笑容一向斯文温和:“为君分忧,是臣子的福分。”

“劳烦燕弟了。”我知道燕处理政务自有一番心得,毕竟他在太子位上安坐十几年。

没过多久,陈秋水便送来一幅《快意江湖图》。画得极好,淋漓尽致,几乎又回到了从前快意江湖的时候。国事扔给了燕弟,我一身轻松。我笑着问送画的内侍:“陈秋水怎么说?”

“他说,有人请皇上十五赴宴。”

我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陈都泽雅依水居。”

我坐在依水居房顶上等永夜出现。

看到水面起涟漪的瞬间,我心里突然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我要她跟我走,我实在舍不下她。

出乎我的意料,永夜笑着说,她愿意和我回去,她说有大房子住何必湿淋淋地站在这里吹风。

她肯定是相信陈秋水所说的,我禅位给了燕弟,所以故意感叹说与后宫女人斗也是件乐事。我也很感叹,与永夜斗,也是件乐事。

我认真地告诉她:“我会让你幸福。”我的意思是无论她是否进宫,我都会让她幸福。她想让我和端王一样,一生只娶她一个,我答应。

她若是不愿进宫,想住在宫外,也行。

可是永夜说:“我本来……本来是想为你进宫的,打算……嗯,再玩上一年半载。”她说她想我,决定一辈子跟着我。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结在这瞬间解开。我也做了决定。

我悠然地逗着她,看她着急,再想到燕弟从此得忙活下去,忍不住心怀大敞。

假的就成真的吧。我不会放任齐国不管,这是我的责任,我也不会让永夜失望。虽然,她给了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我终于告诉她我的选择:“做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燕心思细密,性情温和,心胸宽广,一定对百姓很好。不过,我答应他,如果齐国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就算我带她回宫,继续做我的皇帝,永夜也一定会跟着我。

可是,我真正想要的,和永夜真正想要的,都是快意逍遥一生。我想,燕弟他一定不会怪我。也许,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永夜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有很多话我不再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思我懂了。我知道,她一定想明白了,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让对方快乐,也是自己的幸福。

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