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奉旨议和(2 / 2)

永夜(全二册) 桩桩 6230 字 2020-08-12

棉纸灯罩拢住了烛火散发出晕黄的光。

穿着浅蓝色宽袍的佑亲王一副闲适打扮悠然坐在紫檀木椅上。

一个黑衣人站在他三丈开外,高大的身形带给永夜很熟悉的感觉。他几乎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毒解了?”李天佑笑着开了口。

黑衣人只点了点头。

永夜的目光透过窗户缝隙看到黑衣人手上紧握的剑。风扬兮,佑亲王果然与风扬兮有联系!而且两人关系不浅,他凝神听着里面二人对话。

“下一步的目标。”李天佑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永夜只一瞟就瞧见正是自己故意落在李天佑手中的那张暗杀名册。他的头开始痛。如果游离谷不是同一天全部出动,风扬兮每个人都去守候的话,自己要遇到他两次。他巴不得风扬兮把别的刺客斩于剑下,却不包括他自己。怎样才能调开风扬兮呢?永夜又遇到一个难题。

“游离谷派了那月魄来助我,我想拒绝又禁不得这诱惑。用得上他的时候很多,不用白不用罢了。”

“东宫之中呢?”黑衣人慢吞吞地问道。

“也许也有如月魄之人,端王身边也有,游离谷想得很周全,都照顾到了。”

永夜皱了皱眉,难道游离谷在三位皇子身边都安插了人?月魄与他助大皇子,难道游离谷打的主意是无论谁即位,都能有好处?

这时李天佑开始摆弄书柜,永夜知道他是开启密室,瞪大了眼去看。只见几格柜子移来移去却没露出什么来,不禁有些失望。今天能知晓这些已经不错了,永夜身子一动便欲离开。

只这么一动,看到风扬兮身形骤转,永夜暗呼糟糕,手一挥射出一枚飞刀打熄了书房中的烛火,身子已弹了出去。

李天佑呼了声:“谁?!”与风扬兮同时跃出了书房。

四周安安静静,风扬兮看了李天佑一眼,足尖一点向花园方向掠去。

李天佑站着庭院里看了会儿,返身回了书房。他正欲进门,脚步却停住了,轻笑道:“出来吧。”

永夜本想避向花园,在看到风扬兮所去方向后又潜回了书房。风扬兮,他往月魄所在的花园去了,他想守株待兔?永夜绝不想被风扬兮抓个正着,更不想把月魄扯进来。身体瞬间以想象不到的姿势一个后翻进了书房。

他吃不准李天佑是真发现了他,还是诈他,隐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片刻后,李天佑似松了口气进了书房。

永夜也松了口气,他原应该信任自己的轻功,李天佑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

看着烛火重新亮起,永夜希望李天佑读书别太用功,他心里一遍又一遍说着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么暗的烛火看书会影响视力。

李天佑在书桌旁看了会儿书,终于吹熄了烛火。

永夜听到他的脚步声走出门外。他正打算离开时,听到李天佑唤人的声音:“来人!给我封死了书房!”

他大惊,迅速从屏风后跃出,一脚踹开窗户时愣住了。窗户尽碎后,外面竟绷了张网,没等永夜回头,李天佑已出现在门口,悠然看着他道:“只有一个出口,这里。”

永夜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挥手便是三柄飞刀。他明白只有击倒李天佑才能跑出去。上次月魄下了毒,他已经非常小心没有触碰这里的东西,然而,李天佑的功力让永夜吃惊,三柄飞刀轻松被他避过。

“知道你是使暗器的高手,也不过如此。”李天佑嘲笑。

你以为你真的避得过?永夜也想笑,嘶哑了声音说:“你如何知道我在书房中?”

“我猜的。”李天佑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外面太安静,以自己和风扬兮的功力也就眨眼工夫来人就无影无踪,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还躲在书房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供藏身。与风扬兮交换那个眼神是告诉他,他去盯着月魄。

永夜拍了拍手赞道:“大殿下果然诡计多端!”

“诡计多端的是你吧!”李天佑倚在房门口一步不让,抄起双手闲闲地说,“我都说过了,想与你面对面聊聊,你三番五次入我书房,显然也有这意思,不如坐下来好生说话?”

永夜点点头,手掌中不知何时握了几颗黑色的圆球,指尖轻抚着光滑的球体。青衣师父说过,这暗器是安国边境小宋国的特产,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他四顾佑亲王的书房,一色的紫檀家具,真懂得享受。

“喜欢这里?这些紫檀产自万里外的深山老林,我很喜欢它的色泽与质感,虽然远了点,费了些人工,还是值得。坐在这里喝茶聊天,是种享受,试试?”李天佑温和地说道,目光牢牢锁住永夜,他不信,他今晚还能从自己手上跑掉。

“可惜了。”永夜轻笑一声,手挥出,李天佑轻松自如地同样侧头避开,只听轰的一声,他整个人被气浪掀飞。与此同时,书房的窗户连同外面张的网被炸得粉碎,守在外面的侍卫倒了一地。

永夜撇撇嘴,同样的速度,暗器不一样了,还照老样子躲,太笨了。他瞧了眼书房又有些内疚,一次用了五颗,这书房真的可惜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借着气浪的推力往外扑出,这么一借势身体已弹出十丈开外。风里只听得他得意的笑声:“李天佑,我待你不错,没往你身上扔雷爆弹让你用手接了,你要记得这个人情!”

李天佑从十丈外缓缓站直身体,用手一摸颈后,手指沾上了一丝血迹。纵使他避得再快,也被炸碎的木片划破了肌肤。他看了眼手中的血,望着被炸毁的书房脸色变得阴沉。他的确还小看了这个刺客。他移动书架时已按动机关,用网封住窗户,而黑衣刺客居然敢把它炸了。不仅炸了,还用飞刀迷惑他,让他受伤。

“放狗!”他重新点燃的蜡烛中加了夜樱草,和紫檀香味混合沾上人身,他训练的犬便能闻到味道。

侍卫牵了两条黑色的小犬奔出,在李天佑身上嗅了嗅,往永夜消失的方向奔去。一个时辰后,侍卫低声回报:“端王府。”

端王府?!李天佑眸色变得夜一般深沉。

那人居然来自端王府!李天佑唇边扯出笑意,极淡,极轻,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侍从小心地轻轻用白棉布给他擦试掉颈上的血迹,低声说:“无碍。”

李天佑嗯了声,背着手瞧也不瞧书房沿着小径走向草庐。

出京都东华门往南,经高头街便到了甜水巷,这是一片繁华之地。庆德堂大药房、古月楼、金银首饰珍珠匹帛商行,以及潘家酒楼、李家香铺、刘家包子店等京都著名的商铺都开于此。放眼望去,摩肩接踵客流如织。

安国招待各国使臣的驿馆便设于此。

一觉醒来,永夜神清气爽心情颇好,决定去和陈国谈判。

他是第一次当官,也是第一次当这么大的官。他没有做官的经历,也不懂得那些烦琐礼节。学会了从服饰上认官职大小,也勉强学会了对皇帝该行什么礼。对两位副使大人,他只能揖手尊称一声老大人,别的就太随意了。

两位副使知道是皇上亲自下旨封了端王世子为鸿胪少卿,谈判正使,也不知缘由。琢磨着皇上是否故意让这位看上去病恹恹的端王世子去锉陈使锐气。因此对坐着软兜被抬进驿馆的永夜说不出半句不合礼仪的言语。

驿馆占地颇广,有四五个院落,以方便他国使臣下榻。

永夜好奇地东瞧西瞧,啧啧赞叹驿馆的地段好,闹中取静。如果不是皇帝脑袋有问题,就是出主意的人是他国奸细。居然让各国来京都的使臣拥有这么好的掩护环境。

他转眼又想,各国怕是都这样,巴不得展示自己的繁华强盛,所以才会选这样的地段。永夜有些嘲笑自己草木皆兵,凡事想的就是防范。他叹了口气,收回做刺客培养的戒备心态,安然躺在软兜上欣赏这座旅店。

足足走了一刻钟队伍才走进驿馆东大院。

迎面是正堂,四周大树合抱围了座宽大的九重悬山式建筑,檐下有宽阔的回廊,上面铺就褐色木板,洗刷得光可鉴人。

“鸿胪少卿安国和议大使李大人到!”

永夜瞧见堂内陈国使臣已经就位,扶着侍从的手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陈使请得裕嘉帝换端王世子主谈,本以为这位世子应该英气毕露,酷似端王,没想到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五官绝美的少年。见他穿了绯色绢制官袍,腰缠玉带,帽结琉璃珠,正是从四品的鸿胪少卿。也不敢轻视,依礼见了。

永夜手一抬,似憋足了气说道:“下官奉旨谈判,各位请安……”他气使得足了,这声安坐还没说完,脸已涨得通红,然后就是一阵剧咳,直咳得在座诸人喉咙都发痒才停住。

等到咳完,他饮了茶轻叹了声:“下官少小多病,皇上为表诚意,答允陈国要求,由下官任谈判正使,我精神不济,撑不住多久,有劳两位副使大人了。”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养神。

两位副使一怔,心里叫苦,却端正了态度说道:“此次是陈国入侵我散玉关,我国的条件是割让散玉关以南百里……”

“不行!我国绝不退让一寸土地,请安国军队早早退出我五十里国土,释放我军被俘之人。”

“钱大人此言差矣,你军战败,这态度怎的成了向我国开条件?!”马副使气得脸涨得通红,“我军已占五十里,你方只需再让五十里则己!”

“五十里也是陈国土地,安国的军队能长久待下去吗?”陈国正使钱大人冷笑。

“哼,我军若是开拔,再占五十里,失了这百里凭仗,难道钱大人希望看到我军长驱直入?”

双方就此展开舌战。

吵了一会儿,钱大人眼珠一转,向永夜一揖:“正使大人如何看?”

永夜睁开眼,刚要说话又一阵猛咳,咳完抹抹嘴喝了口茶道:“刚才乱糟糟的吵什么啊?我听晕了,竟一句也没听清,钱大人,你方什么意思?”

钱大人笑道:“我方意思是……”

还没说完又被永夜打断,他转头看向副使马大人问道:“我方什么意思?”

马大人理直气壮地把安国的意思说了一遍。

永夜点头,冲钱大人一笑:“钱大人,就是这个意思,你方还有什么要求?”

钱大人一愣,急得额头出汗:“李大人,我方没有什么要求。我方只是……”

“既然没有什么别的要求,马大人,拟草约吧,我回去复旨。”永夜淡淡地打断钱大人,吩咐道。

马大人眉开眼笑,他知道就算这个草约签不下来,这位病恹恹的端王世子也让对方气破肚皮了。

果然,他才应声,钱大人就拍案而起:“胡搅蛮缠,黄口小儿也敢前来捣蛋!”

永夜顺手就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冷了脸站起来道:“下官乃贵国上书恳请,皇上亲封鸿胪少卿和议主使,贵国求请下官主谈,却又开口辱骂,如此反复,这仗,是还想要继续打下去吗?”

钱大人嘴张得老大,知道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直急得眼睛发红。他倒也能屈能伸,当即深施了一礼赔笑道:“是下官的不是,素闻端王文武双全,世子自然也是知书识礼,是下官口误。”

永夜笑了笑,慢吞吞地说:“下官岂敢怪罪钱大人,下官身子虚弱,明日再谈吧。”说罢扶着侍从施施然走了。

留下两国官员面面相觑,只好散了。

钱大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公主,你害死下官了。”

第二日谈判继续,双方仍胶着在土地上。

永夜无聊得很,看着两国官员不顾形象拍桌互骂,突然烦了,站起身,也不咳嗽了,淡淡地说了声:“不割让土地也罢。”

堂上鸦雀无声。

陈国官员脸上惊诧莫名,喜悦顿生。散玉关以南百里是陈国屏障,一寸也不能割让。两国使团就此争吵了半月,居然这位正使大人主谈第二天,一句话就完了。

钱大人小心地问道:“正使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钱大人嫌我不要土地反而不安?那就……”

钱大人赶紧打断他笑道:“正使大人所言有理。不谈土地。”

安国众官员急得额头冒汗,瞪着永夜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副使马大人已急得去扯永夜的官袍。

永夜笑了笑不睬,一口气将端王报出的价钱说了出来。

安国官员方舒了口气。

陈使却越听越怒。黄金白银倒也算了,这生铁十万斤却是万万不可流入安国。眼下世道混乱,生铁是战备物资,哪一国都急需,陈国产铁,安国一张口就是陈国全年的产量,让陈使如何答应。

钱大人正欲摇头,永夜继续说道:“这些就算是你们玉袖公主的嫁妆吧。说得少了委屈了你家公主。”

陈国官员大惊,站起来怒道:“玉袖公主何等尊贵,安国竟然要以公主和亲为质,岂有此理!”

永夜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安国使臣也被他这句话惊呆了。这是事先根本就没有说起的事情。马大人急得擦汗跳脚,见永夜闭目神态安详,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再加战马千匹。正使大人,这个条件玉袖允了。”

“公主!”钱大人与陈国官员伏地行礼。

永夜睁开眼,换了女装的玉袖公主出现在门口。玉袖身披绢纱宫装,端丽不可方物,那下巴还是习惯性地微抬着,只用眼神堪堪瞟着他,那种皇族与生俱来的傲气扑面而来。他想起蔷薇,一比较还是那丫头可爱。

永夜笑笑站起来,躬身一礼:“鸿胪少卿李永夜见过公主。”

这就是前几天那位戴了面纱的紫袍少年?身材瘦小了点,背却挺得很直,绯色官袍衬出一身英气勃勃,整个人如清秀挺拔的翠竹,五官精致得竟找不出一丝可挑剔之处。玉袖眼中飘过一丝惊叹,直接想起了传闻中美若天仙的端王妃。她又想起永夜被吓得滚落她脚边的模样,嘴角扯出讥讽与不屑的神色,微微点头还礼。

永夜笑道:“既然公主能做主,我等便拟了草约复旨。下官告辞。”

“世子请留步,玉袖有一事不解,想请世子移步。”玉袖不理永夜口口声声自称下官,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位公主明显知道游离谷的计划,所以才答应得如此痛快。永夜很好奇公主留他想说什么,欣然同意。

他默默地跟在公主身后出了大堂,玉袖宫装裙摆拖在地板上像孔雀开屏,侍女离他们三丈远,方便公主和永夜说话。

转过回廊是一座紫藤环绕的小院,下台阶的时候,公主站定不动了,回眸对永夜一笑:“你做得很好。只是……要的东西太多了。”

这句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嘴里说出且带着斥责的意思,永夜禁不住想,这些人怕是都早熟。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永夜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游离谷难道真与陈国有牵连?或者,那个组织是陈国所建?陈国的野心未免太大。不过,连陈王的掌珠都舍得送往安国和亲,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永夜装作听不懂,理直气壮地说:“陈国兵败,赔偿我国是理所当然!”

公主讥讽地看着他,永夜直视着那目光,半分也未退却,他希望公主如此,更希望公主提及游离谷,他巴不得公主坐实了陈国与游离谷的关系。情不自禁扬起一个笑容来。

玉袖被他的笑容迷惑。永夜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却逼得她再抬高了下巴:“八月中秋,我会在散玉关外十里坡等你接亲。”

永夜很遗憾地听到这句,不置可否地说:“下官身体不好,是否由下官前往迎接公主乃未知之数。”

春日暖阳,如果从远处看,正是一对璧人。奈何一人骄傲,一人漫不经心。玉袖睨视永夜一眼,收了收臂间披帛,颐指气使地说道:“下去吧。”说着便下台阶。

永夜扯了扯嘴角,悄悄伸出一脚踩住裙摆,得意地想看公主摔跟头。暗道,踩住你的小尾巴,叫你再翘!

玉袖猝不及防,身体陡然前倾,她反应甚快旋身一转,本想站稳身子,永夜这脚却踩得实在了。他只轻松一伸手,玉袖恰巧落在他手弯处。

两人对视似乎都觉得尴尬。

永夜顿时松开了手,玉袖眼看要摔倒在地轻呼一声再次扭身跃起,裙摆却嘶啦一声撕破了条大口子。

永夜眨了眨眼,似呆住。

玉袖粉脸涨得通红,尴尬地拢了裙子,大声说:“岂有此理!”

“下官惊扰公主,这就告退。”永夜目的达到,低着头以示非礼勿视。

“滚!”

永夜转身抬步,又转过身摸出公主的翠玉佩双手奉上:“对了,公主若是苦寻此物,下官不巧拾到。”他看着公主气得身体发颤,又不得不伸手接过玉佩的模样得意万分,忍笑道,“公主将嫁入我国,还请早日返陈做准备。下官不久留了,还要回宫复旨。”

“正使大人亲口求亲,不知是替何人相求?”玉袖瞬间已恢复平静。

永夜心道,你请我来做正使,就是为了嫁入我朝,至于三位皇子,随便你嫁哪个,想来你也无所谓。脸上却堆笑道:“下官不敢妄猜圣意,下官告辞。对了,公主生气的模样更添娇艳,还有,下巴抬多了,后颈上会长皱纹。”

一席讽刺与轻薄轻轻柔柔地说出来,永夜听了都觉得他真是为公主好。看玉袖再次变脸,他飞快转身,大踏步离开,哪还有半分需要人搀扶的病弱。直气得玉袖咬牙。

良久她才冷冷一笑,唤道:“吩咐钱大人,速备行装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