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宫斗(2 / 2)

永夜(全二册) 桩桩 7165 字 2020-08-12

端王谢了恩,拿着两道圣旨出去,又回头,对裕嘉帝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起身时见裕嘉帝含笑望着他轻叹,这才噙着泪走出龙翔宫。他知道,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见裕嘉帝了。

风声传来,裕嘉帝侧耳听了听。

龙翔宫中,九龙鎏金盘烛突然结出一个大灯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绪被声轻微的声响打断。他抬起头问道:“皇后就寝了吗?”

近侍王公公束手静立:“应该没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凤宫。”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劝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赶紧招来内侍伺候他更衣,见腰身又宽了些,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忍不住说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裕嘉帝望着殿外,明日?他叹了口气,一口气顶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走吧!”

皇帝的突然来临,让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宫外羽林卫封了宫门,风雨大作,她已觉得心中极度不安。看到裕嘉帝过来,不知是悲是喜,缓缓跪下行礼,长长的裙裾像凤尾在殿中撒开,身姿一如平时,美丽优雅。

裕嘉帝没有搀扶她,坐在榻上看着皇后,目光充满了回忆。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欢过她的。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活泼,如今这具美丽的躯体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与宠爱?裕嘉帝轻叹一声:“起来吧!”

这一声皇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心里那根弦噌地断掉。她抬起头来,已满面泪痕:“不必了,皇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强……”手指轻敲着矮榻,裕嘉帝和蔼的神色一成不变,不以为忤,也不以为喜。他沉吟片刻缓缓地说,“朕活不久了,服了药强撑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皇后可知?”

皇后浑身一颤:“皇上身体尚健,怎么会……有此一说?”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两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呕血,这半月来也不知端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医与回魂都说裕嘉帝得了痨病,只要呕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来。这一个月来,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呕出的鲜血,看着他日渐消瘦,黄色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想,没有多久了,一切都会结束。

那角明黄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摆绣的海浪翻涌,金龙戏水活灵活现。皇后微垂着眼眸看着那条龙张牙舞爪似向她扑过来,胸口被压着闷得难受,嘴里缓缓吐出:“皇上受于天命……定会万寿无疆!”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声引得皇后抬头,看到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竟有了年轻时的张扬,心神一颤,又垂下头去。

裕嘉帝收了笑声,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地说:“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点儿死了好吧!”

他明显感觉皇后在后缩,手却并未放松,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动,天佑无援,朕死,太子即位。皇后想的可是这个?!”

“皇上莫要乱说,臣妾……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以为有游离谷接受了你那单委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太子……东宫已被包围,皇弟持了朕的圣旨去了。”

裕嘉帝的声音与他的脸色一样虚弱,皇后听在耳里却如同看到鬼魅。她猛地挣脱裕嘉帝的掌握,踉跄着站起,指着裕嘉帝骂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就如此狠心?对天瑞何其不公!”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间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离他远去。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他目中终于露出恨意,“我真的对他不公平?对他心狠?他是朕的儿子……李妃怀有身孕后朕只来过凤宫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点儿像朕?皇后嫡子,笑话!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们唯独没有太子的阴狠残暴!”

皇后惊恐地后退,长幅裙裾绊住了脚,咚的一声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可那又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父兄长守秦川,为你拒挡了齐国的兵马,我十四岁嫁入太子府与你大婚。为什么,你还要有李氏、张氏?”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咳了一声,鲜血已喷溅在黄袍上。

“我是皇后啊,却眼瞧着李氏先有身孕,你让我颜面何存?我瞧着李氏脸上的光彩,瞧着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个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还记得那年秋天去赏菊吗?我远远地瞧见你携了李氏的手,为她摘了朵黄菊,我只能离开……我走得多远你都不知道,我离开了多长时间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你万万想不到安国皇帝出游,侍卫禁军重重保护,居然会有人出现在花丛中,掳了你的皇后!”

皇后面露悲伤,那张美丽的脸却有了另一重光华。她喃喃自语:“他就这样在花间出现,静静地瞧着我,我也静静地瞧着他……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游离谷。我有了他的儿子,我是个母亲,我必然要帮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梦!”裕嘉帝怒吼,身体剧烈地颤抖,“你身为一国之母,居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苟且!”

皇后坐在地上,轻抚过长发,痴痴笑道:“可是,皇上,你却让你的皇后为别人养儿子养了二十二年,是什么让你这般隐忍?是我罗家的兵马?还是你妄图吞天下的心?我不认识的男人,难道你不认识吗?你真的不认识他?他难道不是你李家的人,与你流着同样的血?!难道,圣祖的儿子就只有你和端王吗?”

裕嘉帝气得手足发颤,却冷笑出声:“当年圣祖的孽要让我们兄弟二人背负,让我隐忍二十二年!实话告诉你,那个人就在端王府,做一个下人、一个奴才!同样的血未必有同样的高贵!”

他的话让皇后尖叫出声:“不!他……他怎么会做一个下人?你……你们欺人太甚!”

尖锐的声音,像箭一般刺破凤宫的上空,星月夜转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闪电,瞬间电闪雷鸣。

凤宫内四顾无人,空空荡荡,那些金缕锦帛在猛烈摇摆的烛火中晃动着洪水猛兽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过来,让她不住地喘气,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害怕地闭上眼,山菊烂漫处,那个白衫少年一脸清华之气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地瞧着她。她讶异地回头,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让人跟随打扰。

他没有逼迫她,轻轻牵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想报复还是折服在他丰神俊朗的气度下。

那么高贵的人,居然做了一个下人、一个奴才!

“我不信!”皇后咬碎银牙迸出满口血腥。

“朕没动他,他以为朕不知道,以为不知道当年还留了这么个余孽!自他投奔进端王府,二弟就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容貌,他以为无人知晓他母亲的模样。那贱婢的画像还是朕和二弟亲手放入父皇棺中,连太后都不曾知晓!”裕嘉帝激动起来,手颤抖着指着皇后只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额头血管已跳得突突作响。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就这样让他在端王府做个下人?”

没想过吗?裕嘉帝和端王曾经想过给他一个功名,让他一生富贵,如果不是发现他与游离谷有勾结的话。

“他闯入花园不过是想刺杀朕,因为他的阴狠,他改变了计划……他恨朕,觉得羞辱朕比杀了朕还痛快!朕放过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游离谷。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离谷能不能颠覆朕的江山!朕视而不见让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待着,朕甚至让他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以为,这样顺理成章地就能夺了朕的皇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皇后,看她的脸仿佛瞬间变老。他颤抖着身躯,轻蔑一笑:“天祥赴秦河已久,为的就是接替你的兄长,京都太师府与归附东宫的官员府邸已被重重围困,你父亲全族一个也跑不了。我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陈国长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时候,会是你们杀皇弟宫变的最好时机吧?可惜我撑不到那天了,永夜没有消息,我不能让皇弟左右为难。我死之前,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结束了!”

裕嘉帝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炸毁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向她扑来。二十二年的梦想,被龙爪撕碎成齑粉。

皇后眼中最后一丝希冀消散,脸色呈现出灰败之气:“你……原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你表面贤明温和,实际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杀了我我也无怨,你为何……为何要这样把天瑞捧上云端再一脚踏入地狱?!你瞒了所有人二十二年,你就等着今天!”

嘶声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满脸悦色,瘦削暗黄的脸颊竟染上一层兴奋满足的红晕。一颗心渐渐下沉,她猛地跳起来想要冲出宫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将她打飞在地。皇后两眼发黑,咳嗽着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着今天,等着看你们离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当年他一样,以为借着圣祖宠爱可以进宫甚至可以坐上龙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眼睁睁地丢掉!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如此!”

一口热血喷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终于一吐为快,那种直抒胸臆的酣畅淋漓,仿佛一身闷汗之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看着皇后恶毒地说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张妃不及你聪慧,就算掖庭新册的林宝林、陈美人也远不及你高贵端庄,她们连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就是喜欢她们,对你毫无兴趣。”

裕嘉帝终年不破的和蔼荡然无存。

皇后捂紧了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她与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间,什么都没了。她想起游离谷,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游离谷这般好对付,就不是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了。”

“安国、陈国与齐国,集三国之力还灭不了游离谷?实话告诉你,三国的皇帝已经签下约书首度联手,目的就是要灭了游离谷,而引他们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长叹,一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可以公然在三国都城开牡丹院接受任务。没有一个帝王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游离谷纵横天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而你与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游离谷贪图能间接掌握我安国的权势,怎么会不上钩呢?我们只等游离谷的精英进了京都再冲进这紫禁城!”

闪电划破夜空,皇后瞬间明白。她和他想借着游离谷的势力夺了安国的皇位,裕嘉帝驾崩,天瑞即位,再杀了端王,游离谷能得到一个傀儡皇帝,之后再掉头对付游离谷便是。为了这个计划,游离谷耗费了十来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对三国皇帝而言,巴不得游离谷投更多的本钱进去,投得越多,亏得越惨。

“就算端王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吗?”皇后怔怔地望着裕嘉帝问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的目标。朕忍耐这么多年,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裕嘉帝的话像殿外的惊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黄再次来到她身前蹲下,腰间垂下八宝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说过端王已奉了圣旨去东宫,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命地拽着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么都不知情的分儿上,饶了他性命!你戴着荷包……我当年绣给你的荷包!你恨我,别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爱浮现心头,他还佩着她送的荷包,皇后泪眼蒙眬。

轻拭去她的泪,裕嘉帝手掌摊开,掌心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滴溜溜打转:“很难受是吗?服了它就不难受了。”

皇后颤抖着手拿起药丸,目光却看着裕嘉帝苦苦哀求:“饶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裕嘉帝恢复了和蔼的面容,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皇后一闭眼,吞下了药丸。

雷声雨声不绝,凤殿阴暗晦气。

裕嘉帝瞧着皇后没有痛苦地断了呼吸,这才小心地抱起她坐在榻上,心内蓦然酸楚,手轻抚过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为何要交给了他。若是你心里有我,天瑞当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泪来。

皇后似睡着了一般,裕嘉帝抱着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她冲他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温顺地躺在他怀里,裕嘉帝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他少年便成天子,是他贪心不足,被李妃的温柔、张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不爱她。直到她怀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觉到痛,一种被遗弃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与王妃,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这二十二年来,他完全可以杀了天瑞,他是真的想报复还是怕她伤心?低头望着怀里的皇后,他觉得异常疲惫。这一切不能重来,也无力挽回。只有此刻,抱着她才感觉她是真正属于自己。

烛火被风吹得飘摇,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良久叹了口气,是非功过由人评说,都与他无关了。

他唤来王公公轻声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忧思过度猝亡,与朕同葬!太子……”自己与皇后的恩怨,难道要让天瑞与天佑之间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悲剧?他没有说下去。回想皇后临死前的恳求,他只能再叹口气,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头,老泪纵横。良久抬起头来,只见裕嘉帝面露微笑,搂着皇后去了。

东宫足足被围了五个时辰。

李天瑞烦躁不安。

“殿下,趁着夜深,翻墙杀出去吧!”东宫一个谋士忧虑地进言。

李天瑞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杀出去又如何?他该往哪儿走?白白将皇位让给李天佑?父皇从小不喜欢他,可是母后还在宫中,他怎么能离开?

“太子宫门接旨!”悠长的声音穿过雨夜穿过宫门声声传来。

“殿下,小心戒备!”

李天瑞站起身,阴郁地看了眼周围。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

“嘱左右卫率准备,趁宣旨时,杀出去!”说完这句,有一种痛带着愤恨深深地刺了他一下,像毛茬的木刺扎进肉里,不触及不觉得,一抚上去就痛得心惊。他是正宫嫡子啊,他就这么不如李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对于宫中内侍女官们来说,太子平时动不动会杖责宫人至死,惧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终究是太子,而且此时分明还是个被算计了的太子,纵然平时再残暴,此时目光中流露得更多的还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也许太子被废,东宫所有人都会一起陪葬。也许,太子杀出去,见到皇上,处置了谋逆的端王,他还是紫禁城的主人。东宫左右卫率中各种复杂的心思都有,生死关头,没有人愿意死。更多的人怀了这样的心思,想着只要拼死一战,没准儿能博个将来与皇上荣辱与共的功劳,享一世富贵。当下齐心答道:“愿与殿下共存亡!”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伞下。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的血脉,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难道二十二年后再来一次夺位的阴谋?

他永远记得裕嘉帝听说皇后怀孕时的神情,脸色雪白,双目赤红似要杀人。可惜这一切没有办法和天瑞说。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烂在他一个人肚子里。

李天瑞的身形渐渐出现在眼前,和那人多么相像。长得酷似皇后的脸,却带着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时常在府中遇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叹息。那人只不过是圣祖出宫一游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号,不能进宗庙,便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争夺皇位吗?

一次酒后,裕嘉帝曾拉着他的手说:“千万不要再娶别的女子。”

他应下。

裕嘉帝落泪:“我本可以让他当个富贵王爷!”

他无语。

从那人投向游离谷,与皇后苟且之后,他已经是安国的逆贼。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话让端王再次审视他。三位皇子都很优秀。天瑞阴毒了点儿,天佑又何尝是省油的灯?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并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肠直性的天祥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端王温和地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脉,而是一个时刻想着争夺皇位,不惜与外贼勾结的逆贼的儿子。

“接旨吧!”端王缓缓展开圣旨。

在羽林卫跪下的瞬间,东宫墙头左右卫率羽箭齐飞,前面的羽林卫呼啦倒了一地。呼喊声中,东宫士兵挥刀冲了出来。

宫门处混乱起来,喊杀声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后了些,挥了挥手。

盾牌结成牢不打破的墙堵住了攻势,攻城弩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发射出凌厉无比的箭。冲在前面的人仿佛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冲击,弹在高大的宫门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李天瑞接连击开两支羽箭,长剑几欲脱手,被士兵护着退了回去。临去回头瞪视着端王的那一眼,无限悲苦。

端王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太子。他如何比得过自己?多年军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游离谷的人杀进宫来,一并除掉。

“太子勾结游离谷谋大逆,废太子位,赐死!钦此!”这道圣旨甚至连数说太子罪行的话都没有,简短扼要。

张统领站在端王身边喝道:“东宫左右卫率放下武器,饶尔等不知之罪,若再反抗,与太子连坐!”

谋逆已经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诛九族。

不少东宫侍卫稍一迟疑,便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只有部分忠心死士护着太子往宫内撤退。

“殿下,换了奴才的衣裳,逃吧!”

李天瑞看着贴身小太监,心里一酸。就这样一句话,父子之情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从云端直下地狱。谋大逆,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让他背了。他甚至可以想象他美丽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安国律,谋大逆者处剐凌,诛九族。这样的罪名,却只是让他死而已。自己还该拜谢皇上的恩德,给了他一个痛快吗?

俊美的脸上布上重重悲哀。母后是勾结了游离谷,可是他是太子。他防着大皇兄又有什么错?他从来没有想要弑父登基!却得了一个这样的结果。何其不公!

“快抵挡不住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

“住口!孤是堂堂安国太子。孤倒要看看,李天佑与李谷勾结害死父皇、母后,杀弟夺位史书会怎么写!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你必须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所有人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后殿门口。他一步步向太子走来,那身影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熟悉。

“你是何人?”

“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必须跟我走。我是游离谷派来救你的人。”来人话语中带了一分阴毒。

随着话声,前面冲杀声又近了些。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

来人吸了口气,长声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吗?”

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里始终有一份做父亲的歉疚,她终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了。一瞬间,永夜美丽的脸、机灵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做出了决定。

然而话到嘴边是这样难以说出口。他和他一样难。他要他的儿子死,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活。

端王的脸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他想起自己曾对永夜说的话:“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王爷……”张统领小声地喊了他一声。永夜是张丞相唯一的外孙——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

端王突然放声大笑:“李言年,你终于来宫里了!你杀了永夜吧!就当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回过她!”竟不给任何机会,果断下令放箭火攻。

李言年听着,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回头看了看李天瑞,冷声道:“随我冲出去!”

“孤不走!”

啪!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为你母后报仇,若想夺回属于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

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这么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欢他,也从没扇过他耳光。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打孤?!”

“这个世界上,老子打儿子没什么不敢!”李言年说完,拎起被他一句话惊呆了的李天瑞往后殿急冲。

才出得殿门,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卫。

宫墙上突然闪出三名黑衣人,与李言年一起护着李天瑞往外冲杀。

羽林军的箭被他们击开,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眼看就要出宫墙,两道凌厉的剑光闪过,蓦然隔开了李言年与李天瑞。

“李天佑!你这个杀弟夺位的逆贼!”李天瑞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李天佑,顾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气骤然爆发,朝着李天佑冲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那声音宛如天雷在他耳边轰鸣。他不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父皇在龙翔殿中养病,他的母后在凤宫,这里是他的家。李天瑞宁死于此。

羽林卫趁机冲上,眼看与李天瑞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言年恨得直跺脚,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冲动的儿子,自寻死路!

风扬兮的剑光袭来,一名刺客迎上一剑,虎口一热剑几欲脱手。另一名刺客补刺一剑,却被风扬兮挥开的剑光所伤,踉跄着后退。

“走!”一人扔下迷烟,虽然在大雨中转眼被冲散,三人仍趁机护着李言年冲出了宫外。

风扬兮回头看了眼疯魔般犹作困兽斗的太子,长笑一声:“王爷,风某走了!”脚尖一点,再不管皇宫的事,追踪李言年与三名刺客而去。

若想找到她,这是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