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情还能够感人的时代
为什么有情人,还在颠沛流离
谁辜负过自己,说不上可惜
谁被世道放逐,身不由己
谁曾朝不保夕,才会死心不息
才舍得万死不辞,说我可以
鸿爪踏雪泥,还是来得及
对重遇的人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陈奕迅·《从何说起》
赶到和程家言约定的地方,盛年看了看表,时间正正好。
n市的十月依旧是酷暑难耐,秋老虎的来袭令人感觉不到一丝入秋的凉爽。路边的梧桐叶早已由葱绿转变为深墨绿,懒懒地耷拉着。
这条路是旧楼遗址,飞檐峭壁的石柱牌坊门之后,蜿蜒着一座座旧时的小洋楼。灰白色的罗马柱,天使雕花的墙壁,或是曾经门红窗绿的十里洋场,都静静地沐浴在下午明媚的阳光下。
而程家言,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起,也静静地沐浴在那样的日光疏影底。他斜倚在车门边,左腿交叉在右腿前面,却显得双腿格外修长。一手托着pda,一手翻查,长身玉立于棱棱午曦之中。
和单姗一块儿呆久了,盛年见过不少男子穿纪梵希的衣服,从来都是他们为衣服所驾驭,却是头一回看到一个男子能光华流淌到让纪梵希隐去耀眼成为陪衬。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盛年忽然觉得,不远处的程家言,似乎透着一股寂寞。
她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还有一两米的时候,似乎感应到盛年,程家言缓缓抬头。看见她,他笑着微微颔首,收起pda:“来了?”
盛年走近,亦是浅浅一笑:“你到早了。”
她不说自己迟来,却说是他早到,程家言有一瞬间的讶怔,随后眉目带笑:“确实,顾康不知跑哪里去骗小妹妹了,一个人在宾馆里很无趣,不如早些来等你。”顾康,大概就是那晚在pub里看到的同他一起的男子吧。
这是盛年头一回细看程家言的眼角眉梢。眉色正好,一双睫毛卷翘的桃花眼狭长斜勾,高挺的鼻梁下,线条完美的薄唇轻轻斜挑,正挂着一抹笑。
之前,没有见到他这么多的笑容过。似乎每次见到他,他的神色都是淡淡漠然的,今天却是个例外。
盛年看看不远处的旧楼路,说:“既然答应了做你半天的导游,去那里看看?”他自然说好。
程家言放好东西锁起车,弯腰后直起身那一刹,嘴唇擦过也正微微欠身的盛年额顶的发丝,秋天的干燥让静电的声音格外清晰。
盛年飞快地看了他一下,便垂下眼帘。然而程家言站直身之后,踩在台阶上的盛年却恰好和他的耳垂齐平。靠得那样近,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方他温热的呼吸喷洒。
面上微红,盛年不漏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看向他,说:“车锁好了吗?好了便走吧。”说罢,不待他回答她就转身举步。
一阵风吹过来,吹扬了她披散着的长发,翩跹了她淡藕色的裙裾。
程家言看着盛年因风而显得略微单薄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双桃花眼的眼角也愈加的斜飞上翘。顿了几秒后,他大步追上去。
这条路可是算得上是n市的特色。一整条保存完好的民国旧宅,上下两层的小洋楼乳色依旧,有的甚至还带着大大的院子,庭院里的树木枝繁叶茂,草坪绿油如茵,不知名的小花在阳光下绽放蓓蕾。
一栋栋楼的历史她都如数家珍,一一讲给他听。走了很久之后他问她:“这里你来过很多次了吗?”
她点头,双眼似乎都被点亮了:“对啊,经常会拉着单姗——就是你上次在pub里见到的那个女生,拖着她一起来这里晒晒太阳。”她说着微微仰头,深呼吸这里绿树环绕中清新的空气,脸上的笑容浅而明亮。
他神色起初未变,良久之后,牵唇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请你喝东西吧!”
她初始有些犹豫:“还是我请你吧,上次若不是你替我们解围……”
他却悠悠打断她,明明听起来淡而客气的语气,不知为何竟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牺牲你半日的时间,自然我请。”
暑气依旧的下午,没什么比一听晶晶亮的冰冻雪碧更透心凉了。盛年咬着吸管,站在空旷的马路边大口大口地喝着雪碧。
大片猛烈的阳光已经晒得盛年胳膊微红,程家言蹙了蹙眉,之后不动声色地说道:“那边好像有个公园,我们去那里休息一阵子?”
她随随意意地扫了不远处树木阴翳的公园,边吸雪碧边含糊地“唔”了一声。
公园里似乎聚集了一大群人,盛年开始不甚在意,直到忽然有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生走过来,手里一大摞的海报,一边欠身递过来海报,一边笑容可掬地说道:“两位要不要参加我们正在举办的‘情侣大考验’活动?奖品很丰盛哦!”
盛年一愣,微微窘迫地正打算说“我们不是情侣”,却听身旁程家言已经先一步开口,低沉而醇厚,又似乎含着笑:“是么,什么奖品?”
两个女生见宣传有效,更是极力地游说道:“一等奖是一对情侣手表外加一对情侣抱枕,二等奖是一对情侣杯,三等奖虽然只是每人一份棉花糖,但口口甜蜜呀!”
她们越是游说得厉害盛年就越是窘迫,然而程家言丝毫不觉不自在,兴趣盎然地接着问下去:“比赛规则呢?”其中一个女生热情地解说道:“其实很简单的,一共要两人通力合作过好几道关,根据所花时间的长短来评奖。”
眼看他兴致渐长,盛年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扯扯他的衣角,凑近程家言耳边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声:“喂喂,你不会想要参加吧?”
程家言低头随意地挽了挽衬衫袖口,复而抬头,桃花眼含笑,对那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生说:“我女朋友比较害羞。”
此话一出,那两个女生笑得一副“我了解”的意思,而盛年则是又窘迫又不可置信,一把拽过程家言的手臂,压低声音惊诧道:“程家言!程家言你疯啦?我们又不是情侣,参加什么比赛!”
他理好袖口,微微侧头,几乎面贴着她的面。那双眼角斜勾的桃花眼就这么兀地放大在她眼前,猝不及防之下眼前其他都消失不见,只余他黑白分明中含着晶亮笑意的瞳仁。
程家言就这么注视着盛年,呼吸轻而温热地喷洒在她颊边。周身都是程家言的气息,甚至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那个时候盛年以为是香水的味道,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剃须水的清爽。
只是这么看着他,盛年早已脸红,浑身僵硬到几乎动都不能动。说不出是羞赧还是窘然,盛年结结巴巴:“干……干什么……本来我们就不是……”
她还未说完,他已接声,虽轻却极清楚,说话间带出的气息酥酥麻麻,令她不由地缩了缩:“不觉得会很有意思么?besides,it’sjustaga”
他说那句“besides”的时候,极慢,尾音拖得极长,因而温热的气息再一次愈加地喷洒在她的睫毛间,痒得她羽睫不住轻颤,如同深秋里瑟瑟的蝴蝶。
盛年怔忪了几秒,片刻后反应过来,羞窘地伸手欲一把推开他。然而他却仿佛已经看出她的意图,反而顺势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斯文而笑地朝仍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两个女生说:“这个比赛我们参加,需要填写什么资料吗?”
“不用不用,直接过去就可以了。”其中一个女生忙摆手,笑得很暧昧,“看你们感情这么好,一定能拿第一!”
事已至此,盛年纵使再不愿也无济于事,只好半推半就中缩躲在程家言身后来到了活动举办的场地。已经有十几对情侣正在一旁候着,一对对都如胶似漆,只有盛年和程家言尴尴尬尬地干站着。至少,盛年是这么觉得的。
计时器一按,所有跃跃欲试的“参赛员”都手忙脚乱地跑起来——第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腿跑。计时之前,程家言和盛年的腿自然都被绑在了一起。要这样一起走的路很长,足足绕着花圃一百米。
盛年以前高中时也曾和其他女生一起“两人三腿”过,但权当游戏,从未认真进行过比赛。之前虽说是极不情愿参与这个活动的,但既已是箭在弦上,又或许沾染了周围情侣的气氛,心里不由有点紧张。程家言看了正在咬唇的盛年一眼,低低道:“把手给我。”
她茫然回头看他,他向她伸出了左手。见她似乎不明白,他笑笑,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这样走的时候步伐频率才会尽量一致。”盛年“哦”了一声,头脑里还是一片茫然地将自己的左手递给程家言。
她的手很小,缓缓地放进他摊向上的大掌里。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等待她的柔荑。指尖触到他手掌的那一刹,神使鬼差般地,盛年竟惶然抬头,一举目便看见程家言近在跟前的脸。
那样含笑而醉人的桃花眼,恍惚之中盛年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刚看的外国电影。当电影最后女主角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将自己的手递给男主角时,那位男主角似乎也是程家言现在这般的模样——专注眼眸,眸中含笑,笑不醉人人自醉。
不远处突然传来刺耳急促的一声“哔”,猛吓一跳,盛年这才从刚刚的那场恍惚中缓过神来,慌忙回转过头,双颊却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红得更加厉害,彤彤的色彩,极好看。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程家言的眼中。桃花眼里似乎又多了几丝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道:“是不是晒太久了,你看你,脸红得这么厉害。”
盛年眼神闪烁,讷讷应道:“唔……”说着抬起右手在脸颊旁猛力地扇了扇风,“今天确实挺热的。”
不远处又是一声“哔”,只听一道从扩音喇叭里传来的男声响起:“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比赛开始得这样突然,不容盛年再纠结自己刚才的失常,下意识中她已经紧紧地交握住程家言的大掌,全力地配合他的步伐,也全心地信赖他——程家言自然没有让她失望。